第 17 章

  許念一去到溫哥華的第一年,終於讓她明白了什麼是寄人籬下。

  因為她去的時候還未滿十八,仲介給她找了一個寄宿家庭,一般都是當地人,說是可以幫她更好的適應環境。可是等她到了溫哥華才知道,這個城市,擁有龐大的華人,所謂的當地人,只是一對香港夫婦,並且擁有三個孩子。他們是97回歸前移民到溫哥華的,某種程度上來說,許念一覺得,這樣的人,是看不起中國大陸來的。不僅如此,寄宿家庭的媽媽是沒有工作的,在家帶三個孩子,所以,讓她住在哪裡,為的不是道義上幫她融入這個新環境,而是想要賺錢,自然她的環境那個不會那麼好。

  而事實上,她在那個家庭,過的並不好。

  每天都是差不多的食物,早上就是那種麥片泡牛奶的,中午時土司加一片芝士,連火腿肉都沒有,晚上基本上都是雞腿,因為雞腿這類的東西在那裡是最便宜的。一開始許念一每天都吃不飽,並非人家真的不給她吃飽,而是那些東西吃了幾天,你就再也不想吃了,自然每天都覺得餓。後來時間久了,她也就習慣了,偶爾也會自己偷偷在外面買吃的,或者吃零食。

  許念一回想自己小時候住外婆家的那段日子,至少,外婆在吃這方面從來都不虧待她。每天都問她想吃什麼,什麼都以她為主,現在想來,當時自己覺得很委屈,是多麼的不應該。

  人,只有在最艱難的時候,才知道擁有的珍貴。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許念一開始學會了感恩,再苦再難,都堅持看著好的地方,只要有人説明她,都會秉持著一顆感恩的心。

  其實,她大可以跟母親說一下情況,然後讓她跟仲介溝通重新給她換一個家庭。可是,她知道母親的處境,她開口,以為這她得讓她媽媽去跟薛皓宇的父親商量。許念一覺得,自己已經是個麻煩,現在也並沒有到世界末日,於是也就這麼忍下去了。這麼一忍,一直忍了兩年。

  這年兩裡,她其實沒怎麼和唐佞保持聯繫。在僅有的幾次聯繫中,還吵了兩次。

  一次是他生日。

  許念一來到溫哥華的第一年,忘記了他的生日。其實真的不能怪她,十四小時的時差,而她正面臨著考試,還有每日屋子裡三個孩子的吵鬧聲,休息都不夠,哪有時間去想他的生日。

  接到唐佞的電話,她心裡是帶著一絲驚喜的,可是他脫口而出第一句就是,「許念一,你昨天沒給我打電話。」

  「啊?」許念一愣了一下。

  「昨天我生日!你竟然忘記我生日!」電話那頭的少年,如同以前那般的驕傲,那種感覺讓她覺得那麼熟悉又那麼遙遠。那種感覺,讓她既欣喜,又充滿著一種排斥。

  「唐佞,我很忙……」她略帶無奈,「你要知道……」

  「一個電話,一句生日快樂,最多一分鐘。許念一,我跟你說,每年我的生日,你都必須給我電話,必須!」

  他依然還是那麼霸道,而她抱著電話,流下了眼淚。

  不是氣他,只是有點委屈,一種壓抑太久的感情,在他咄咄逼人的質問下,全然釋放出來。那種酸酸的感覺,讓她的眼淚抑制不住的流了下來。就是那麼的自然。

  電話那頭的唐佞,也發現了不對,他是生氣的,是真的在意那個電話。他固執的覺得,如果她連他的生日都不記得,那麼她還能記得什麼?

  或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男孩會要求另一個女孩,在每年生日給他打一個電話,說一聲生日快樂,可是他會。

  那是他的性格。

  但是,要求是一回事,聽到電話裡倒抽的呼吸,還是不捨得。他想起那個看著很堅強,其實很柔軟的許念一,心裡糾結的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好似被人掐著脖子一般,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用他一向對她的無賴口氣柔聲求著,「念一,念一,好念一,你別哭……我知道,我語氣不好,但是……但是……你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林幼斌,薛平,這些事我的好哥們,可是保不定那一天他們都會離我而去,只有你,只有你,我知道只有你會一直在在我身邊的。就是因為那麼近,才會要求那麼多。念一,你別跟我生氣……」

  許念一沒有跟唐佞生氣。

  她也習慣了。那樣強烈的他,非常的天蠍座。

  而事實上,那眼淚也並不全是為他流的。有一部分是為了自己,還有一部分是給那段被遺忘的時光的無奈。

  「知道了,以後每年生日都給你打電話,行了吧?」她輕輕擦了眼淚,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念一,你是不是過的不好?」

  事實上,過了很多年,許念一依然記得唐佞問她這一句,「念一,你是不是過的很不好?」

  那個輕柔的語氣,透著擔憂,可是問她的時候,卻感覺像是隨時要為她去打仗一般的剛毅。她輕輕的笑著,然後告訴他,「其實挺好的,但是也是會想家的。」

  「那你過年回來麼?」

  「不,過年我上課,正是最忙的時候。我們這裡都是聖誕才放假的。」

  「那你聖誕回來吧。」

  「不了,聖誕我要打工。一般那個時候的機票都是最貴的,我還是爭取明年暑假吧。」

  「念一,我給你出機票錢,你回來吧。」

  「我要是回來,我媽肯定會出機票錢的,我只是不想讓她又負擔。」

  她回去不回去,不是錢的問題,更多的是家庭矛盾,呵呵。

  「好吧,那你要注意身體,要是有什麼事情給我打電話,好不好?」他也明白,只是心裡更多了幾分不捨,「念一,在外面你要記得,別委屈自己。知道麼?」

  「嗯。」她輕輕點頭,然後掛了電話。

  自從那次之後,許念一每年都會在唐佞的生日給他打電話,有的時候真的只有四個字,就掛了,卻從沒有間斷過。

  事實上,許念一第二年的暑假還是沒有回去。

  薛皓宇找了女朋友,他父親希望她能在給他一點時間。當時接到薛皓宇父親的電話她就意識到一點什麼,卻沒想到是為了這個。

  她想了想,最後,她順從了。她選擇了打工,在她那個小屋子裡窩著,還有孤獨的在這個城市裡遊走,她希望他幸福。她給不了的,她希望別人能給予,而他值得。

  而唐佞,為了這件事,很生氣。

  只是這一次,許念一沒有慣他,狠狠地掛了他的電話,沒有在理他。

  這一次,唐佞並沒有堅持冷戰。

  兩個星期之後,許念一收到了一雙鞋子。

  那個時候還沒放流星花園,靜學姐的那句,「好的鞋子,會帶你走到幸福的地方」還不流行。

  那盒子裡,只有一張卡片,「公主,小的知道錯了。奉上玻璃鞋,原諒我吧?」

  她看著盒子裡,漂亮的白色鞋子,雖然不是透明的,卻非常的秀氣美麗。拿出鞋盒,才看到裡面還有一張卡片,「希望你能記得,走再遠,還是要回家的。」

  她紅著眼,嘆了一口氣,然後將那雙鞋子放在地上,套進上了自己的腳。剛剛好,一絲不差。

  那一天,她就這樣穿著那雙鞋,坐在床邊,看了又看自己的腳,像個傻瓜一樣。

  後來,許念一鞋櫃裡好多漂亮的鞋子都是唐佞送的,只是他不會再肉麻的喊她公主,因為他的世界裡,公主實在太多了,她更像是皇后,看著他上演一齣一出的愛情戲碼。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和他的相處又形成了新的模式——似親人,又似朋友。

  某種程度上,她在縱容他,而他在依賴她。

  直到她長大了,她才意識到這一點。

  唐佞身體裡的那股霸道,某種程度,是她縱容的。

  而她心裡那股柔軟,卻是因為他的那種依賴,好似這個世界,只有她才是他唯一可以傾訴,可以信任的人。

  當她意識到的時候,那種感覺是百感交集的。

  有甜蜜,有辛酸,還有一種苦澀。

  即便她於他距離那麼遙遠,她卻依然能感覺到她與他隱隱的牽連。

  許念一高中畢業,考進了UBC,就立即搬出了寄宿家庭。

  她花了一個星期,在輕軌附近尋找公寓,比較價格,最後租了一個地下室。花了200加幣買了一個沙發床,剩下所有的傢俱都是房東提供的,雖然破舊,但是至少是她自己的空間。

  她搬完家的那一天,給唐佞打了一個電話。

  只是她還沒開口,他就興奮地告訴她,他的成績出來了——N大法律系。

  那語氣驕傲又得意,讓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念一,今年夏天回來麼?」

  「嗯,大概下個星期吧。」

  「下個星期?」

  「嗯。」

  「許念一,下個星期回來,你現在才通知我?」

  「呵呵,我今天才買的機票,你也沒給我機會通知啊?」

  「呵呵,我太高興了。哈哈。那你趕緊回來。我和林幼斌,薛平打算弄個畢業旅行,你回來了,正好一起去。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我可以說不好麼?」

  「好吧,我當你答應了。」

  她無奈的笑著,心裡卻透著期待。

  兩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但是有一點她可以感覺到,很多事情,她都錯過了。

  如果說不遺憾,那是假的。

  可是,更多的是興奮。

  那是一種朝思暮想之後,終於美夢正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