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許念一接到父親的電話是剛開學,就在入秋的時候。

  她和父親的關係是很詭異的。疏遠,但是卻又透著親近。

  她的心裡,其實是比較向著她的爸爸的。父母離異,無疑,父親是有責任的。可是相比母親來說,她覺得,父親更無辜一些。在加上父親從來不會給她任何壓力,雖然不曾給予過多的愛,也不曾讓她有任何難堪和無奈,讓她某種心理上一直覺在他身上更能感覺到親情。

  所以,當接到爸爸的電話,她是有點激動地。只是下一秒,隨著父親吞吞吐吐的話語,她的心又被提了起來。

  「爸爸,怎麼了?有什麼話跟我還不能說麼?」

  「念一啊……哎……我……我其實……我其實是想問你,有沒有錢可以借給爸爸……」

  許念一愣了一下,還沒有回答,電話那邊就緊張的解釋,「念一,你要是沒有也沒有關係,真的……」

  許念一有沒有錢?

  對於同年人來說,她是有的。

  這些年,父親生意有起色了,就會給她不少零花錢。而母親擔心她,在錢這方面從來沒有少給她。而她偏偏沒什麼機會去花錢。平時跟唐佞在一起,基本都是他買單,從來也不會給她機會拿錢的,她的小金庫,已經有了好幾萬存下來了。

  可是,她爸爸跟她開口,幾萬是肯定不止的吧。

  「爸,你要多少?」

  「念一……你有多少啊?爸爸是真的沒辦法了,但是我保證過年的時候會還給你的。」

  念一當然知道父親是走投無路了,不然怎麼可能會向她開口。

  而她有的,除了那個小金庫,就是她的學費了。

  「爸爸,我這裡還有兩萬加幣,我先匯給你。你要是能在耶誕節前給我就可以了。那是我的學費。」

  「沒問題,肯定沒問題的。」

  父親的聲音讓許念一覺得幾分不捨,掛了電話,第二天就把戶口裡的錢給爸爸匯回去了。

  這筆錢沒了,許念一的生活也都存在了問題。她不得不考慮出去打工了。許念一倒是不怕吃苦的,這些年,吃苦好像成了她的必修課,只是她在愁如何跟陸詔解釋。

  她不想告訴陸詔這些事情。總覺得自己身邊那些零碎的事情有點不堪。可是她也不想欺騙他。最後掙扎再三,如果他不問,那麼她就不說。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陸詔的確是個神經有點大條的人。許念一說要打工的時候,他首先覺得這挺好的,也沒有多問,讓許念一鬆了一口氣之餘,更多了幾分卑微。

  相對於這樣的人,她感覺自己真的很糟糕。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人糟糕,還是被別人看的糟糕,她選擇前者。

  所有的事情全部吞嚥入肚子,好似從來沒有發生過。

  十月份,她就開始在麥當勞當收銀員,每個小時拿7加幣。雖然不多,但是絕對足夠她活到耶誕節。

  真的問題來,是耶誕節之後,她還沒有收到父親的電話。

  心,開始焦急了起來。

  她擔心馬上就要交的學費,也擔心父親。

  可是她這個時候,沒有辦法給他打電話。

  她在煎熬的時候,他何嘗也不是。

  到一月份,許念一收到學校給出的第三封提醒她教學費的信,終於沒有辦法淡定。只能硬著頭皮去學校找了國際學生部門的負責人。

  她老老實實的告訴他們,現在她沒錢,能不能讓她先付部分,然後每個月在付部分。

  學校看了看她的成績,覺得她並非那種差生,竟然同意了。

  許念一鬆了一口氣,也不得不重新面臨一個問題,就是她那些微薄的工資是肯定沒有辦法支付她的學費的。另找出路已經成了必須的。

  只是,哪裡去呢?

  許念一覺得心裡很無助,最終拿起電話,給唐佞打了一個電話。

  「念一,怎麼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快要過年放假了,問問你寒假有什麼打算。」

  「呵呵,還能有什麼打算。吃喝玩樂唄。你呢?」

  「過年的時候我可能正好期中考試,學習吧。」

  「念一,你可別讀傻了……」

  「你傻了我都不會傻。」

  「是是是,在你眼裡我從來都是傻子。就像你在我眼裡,永遠都是笨蛋是一樣的。」

  她輕笑,透著幾分無奈,「就這樣吧。」

  「哎……別著急掛電話呀。」電話裡他透著幾分無賴,「念一,把你家地址給我,我送你新年禮物。」

  「我才不要呢。」

  「你不給我你家地址,我就告訴你媽,你跟別的男人同居。」

  「唐佞!」

  「嘿嘿,許念一,還不自覺?」

  許念一無奈,只能乖乖就範。

  唐佞最後得意的跟她說再見,就跟要到糖的孩子,透著得意,幼稚的讓她一直忍不住笑。電話掛掉,看著那片蔚藍的天,她心裡變得舒暢了不少。

  沒到一個星期,許念一找到了她的新工作,也收到了唐佞的禮物。

  一雙美麗的鞋子,很貴。

  鞋盒裡有一張卡片,「希望你每走一步都是美麗的。」

  她笑著,穿在腳上,站在鏡子前看了很久。

  第一天上班前,她跟陸詔說,「我換了一個工作。給一個孩子做家教。但是是晚上,所以可能會晚點回來。」

  「哦?孩子住哪裡?需要我去接你麼?」

  「不用,那孩子住在Surrey,我坐SKY TRAIN回來就可以了。放心吧。」

  「嗯,那你拿著電話。要是害怕了就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接你。」陸詔低著頭,畫著畫,唇角帶著溫柔的笑意,讓許念一覺得暖暖的。

  「嗯嗯,知道啦,囉嗦。」她笑著出了門。只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硬,越來越不自然,最後變成了落寞。

  她在酒吧找了一個工作,其實並非那麼不堪。大部分的客人是不會像在中國那樣動手動腳的,只是女生的裙子的長短,不能超過手臂自然垂墜的高度。她知道陸詔是不會同意的。事實上很多中國人都接受不了。所以做這樣工作的大都都是白人女孩。

  只是她必須這麼做。

  酒吧服務員小費比較多,這才能讓她有錢交學費。

  她不能給陸詔負擔,而事實上,那個負擔也不是陸詔想要背就能背的到的。

  她想,這條路已經毫無選擇,而她必須走下去。

  她這樣打了兩個月的工,每個月也都給學校交了部分的學費。只是她沒想到,她在下班後,甚至還沒來及換衣服,就看到陸詔站在她面前。

  她從沒有看到這樣的陸詔,如此憤怒與生氣。她看到他正極力抑制住,就是這樣,她更覺得難受。

  「陸詔,你聽我說……」

  「我聽著呢,而且不會走。你要不要先換上你家教的那套衣服在跟我說話?」

  許念一倒吸一口氣,然後輕輕嘆著,默默轉身進去把衣服換了。等她收拾好了出門,陸詔依然在那裡,修長的身體站的筆直,透著一副剛毅。

  「走吧。」她說。

  「說吧。」他說。

  許念一老老實實,把這些日子的事情告訴他。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給你任何負擔。」

  「你不想給我負擔,難道我就想看你這樣麼?」

  「我並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唯一要說的,就是穿得性感點。我也沒有被人吃豆腐,我真的有保護自己。」

  「你穿成這樣就是在羞辱我!」這是陸詔第一次對許念一吼,是真的大吼。

  許念一愣了一陣,這才反應過來,低著頭,繼續向前走,然後輕輕的說,「陸詔,這不是一個小數字。你該知道……」她抬起頭看著他,透著幾分顫抖。

  有些話她不知道怎麼說,真的不知道。

  她也曾想過的,真的。

  只是,她也有驕傲,她也有自尊。

  他們還只是男女朋友,她不該讓他為她背負那麼多,真的不該,也不能。

  「陸詔,這份工作之前我有認真問過老師,他說,在這裡,女孩在酒吧打工是很正常的。而且那是一個高級酒吧,很少那種無賴……」

  「許念一,你還沒明白麼?我的女朋友,就不能再那種地方打工。」

  她明白,她也知道。

  那就是陸詔。直來直去的陸詔。

  「那這樣吧,我在想像別的辦法,看看能不能找別的工作。只要一有更好的,我就換,好麼?」

  「我那裡還有一萬多,你先拿去用。這份工作你必須辭掉。」

  許念一皺眉。

  「許念一,我很少要求你,這是底線。」

  她抬起頭看著他,那張秀氣的臉透著幾分淩厲,儼然是不打算妥協。

  她點點頭,輕輕嘆一口氣。

  這是許念一和陸詔第一次吵架。

  無關愛情。

  許念一第二天把工作辭了,然後又給唐佞打了一個電話,「唐佞,假設你女朋友長的很好看。然後一本很大的雜誌找她拍泳衣廣告,你會同意麼?」

  「嘻嘻,當然。這才能讓人知道我的厲害。」

  她輕笑,「真是通情達理的男朋友。」

  「許念一,我看你是吃飽了沒事幹,找我逗樂呢是不是?」

  「小唐,你答對了。」

  「念一……」

  「呃?」突然溫柔的聲音讓她一愣。

  「你很累?」

  她安靜。

  他也安靜。

  電話裡只有靜靜地呼吸聲,偶爾還有一些雜亂的馬路上的車鳴聲。

  「念一……別總那麼倔強,如果可以,依靠一下別人,嘗試一下,好不好?」

  她鼻子一酸,然後對著空氣傻傻的點點頭。

  「念一……」

  「唐佞,你最傻的就是永遠那麼好騙。」她吸了一口氣,若無其事的調侃他。

  「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你高興地,這點我很驕傲。所以也別太依靠別人了,還有我……」

  她仰望天空,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她這一輩子也就依靠過他,因為在他眼裡,她已經放棄了自尊,也早就沒了驕傲。

  一直都是□裸的。

  可是如今,她已經不能那麼做了。

  「你還是留著給別人依靠吧。」

  他們終究要劃清界限的。

  許念一掛了電話,然後回家看到家裡正在廚房忙碌的那個人,上前輕輕的從後背環住他,「對不起,陸詔。」

  她感覺到身前那人的僵硬,然後感覺到自己被拉扯著抱入溫暖的懷抱,「這樣的態度真好,工作辭了?」

  「嗯,明天開始,還是回麥當勞。」

  「嗯,真實乖孩子,來,獎勵一個香吻,嘿嘿。」

  「呃,留著吧。」

  「許念一,你敢嫌棄我?過來!自覺點!」

  她輕笑,踮起腳,將唇送上去。

  依靠,她想試試。

  錢她是肯定要還的,責任,她先讓他分擔一下,畢竟他是她的男朋友。

  接受與給予只是一線之間,錯與對也是。

  她不習慣欠別人的。

  可是,她是真心想要和陸詔走的更遠的,所以她不想讓他想太多,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