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佞在醫院裡住了三天,斷了一根肋骨,然後出了院。這些許念一都是從薛平和林幼斌嘴巴裡知道的。她掙紮了一下,終究抵不過心裡的擔心還是去了一趟他的新居。
去,是念在舊情,她告訴自己,可是真的到了那門口,總覺得惶恐不安。
突然門打開了,她一驚,等看到門口站在河她對望的女性又愣了一下。
「你找唐佞?」姚書娉那雙大大的眼睛看著許念一,非常直接的目光充滿毫不掩飾的打量,銳利又犀利,加上她整個人的造型,讓許念一覺得壓迫感很強。
「嗯。我聽說他受傷了,來看看他怎麼樣了。你好,我叫許念一。」她儘量讓自己不要那麼狼狽。結果已經知道了,發展是可以預料的。感情不存在輸贏,只有傷害和被傷害。她只希望不要讓大家覺得她是弱者,因為她最不要的就是同情。
「你好。」姚書娉伸手,用力的握著她的手,「我叫姚書娉,他的老闆。你好好勸勸他。在我們律師這行業,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如果他還想幹的話。」
許念一沒明白她的話,畢竟她和他已經好久沒聯繫了。他現在情況,對於她來說都是陌生的。而姚書娉顯然也不打算給她機會,說完就閃出那道門,走向電梯。
她側臉,看著那個乾淨俐落的身影,轉身進了屋子。
屋子裡很安靜,也很乾淨整齊,只是對於病人來說好像有點不適合養病。她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整整齊齊的飲料,連個水果都沒有。再打開冰箱冷凍櫃,全是速凍的餃子餛飩,讓她覺得有點心疼。
把手裡的湯放下,然後轉身朝他房間走去。本以為他在睡覺,卻看他抱著筆記本在上面打著字。而他看見她也是一愣,過了很久才說,「來啦……」
「嗯,聽說你受傷了過來看看。在門口正好碰到姚……」她記不住名字,念了一個字,就想不起來了。
「書娉,書本的書,娉婷的娉。」
「嗯,她正好走,就開門讓我進來了。我頓了一些湯,想現在喝麼?」她覺得自己好似泡在熱騰騰的池子裡,腦子暈眩不已,只能本著本能在說話。
那麼親密的語氣,那麼自然的瞭解,可是只是朋友。她不希望流露出一絲絲想要在一起的姿態。這是彼此的默契,也是她的堅持,還是她最後的一點點尊嚴。
「好的,謝謝你了。」
他的神情淡淡的,透著幾分疏遠,讓她不由得覺得心灰,回到廚房拿了碗,倒出湯,心裡想著,讓他喝了就趕緊走,免得惹他厭。
想到這裡了,不由得手都急了起來,倒是把碗打翻在了地上,哐噹一聲,廚房了湯水加上碎片,成了滿地狼藉,不由讓她更懊惱了。
彎腰把碎片都扔進垃圾桶,然後拿出紙擦著地上的水漬。結果不小心還是劃傷了,小小的口子滲著血珠,不疼,但是惱人。
她抬頭,看見他退縮的腳,輕輕皺眉。
這一不留神,又拉了一個口子,這次這個口子有點大,血珠滾落下來,看著她自己都暈暈的。
「別弄了。」他一把將她拉起來,「地上都是碎片不會用拖把麼?那手擦它做什麼?」
聽著他這樣的聲音,說著這樣的話,她也不知道現在這心裡是什麼滋味。
「我沒事,就是小傷口。我剛剛已經把碎片撿了,只是沒撿乾淨。」她打開水龍頭衝著自己的手,然後感覺那道炙熱的眼神盯著她的手指,渾身都是滾燙。
她關掉水龍頭,拿著趕緊的手紙擦著,他拿出拖把已經把地拖乾淨了,「別管那地了,明天阿姨來了我讓她好好收拾。」
她重新拿出一個碗,倒出湯,然後遞給他,什麼話都沒有說。他接過湯,隨著她靠在櫃子邊,輕輕的吹了一口,然後放在唇邊,眼睛看著廚房那道門,漠然中透著一種悲涼,她知道。
「得罪了什麼人,這次?」
他不說。
「姚書娉說,讓我作為朋友勸勸你,難道作為朋友這個都不能說?」她接著問,他卻一口喝完了湯,把碗放入了水池裡,依然靜默。
許念一看著來氣,拿起保溫瓶,然後輕輕說了一句,「好好休息,我走了。」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都說分手之後的情侶難成朋友,她也曾想過,或許她和他就是例外。終究,還是逃不了。就是因為那麼親密,那麼瞭解,所以才受不了那樣的冷漠。
寧願保持距離,也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待遇。
一次足以。
她下了樓,立即跳上了計程車。
都說愛情沒有誰付出多,誰付出少。只有愛的多或者不多。她這樣,是不是表示她愛他勝過他愛她?
至少,她放低了姿態,想要去維持那段關係,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而他卻是狠心拒絕的推開她,毫不留一絲情面。
手機在震動,她翻開一看,是佟安。
「念一,我回來了,剛下飛機還沒吃東西,陪我吃點東西麼?」
「不了,有點晚,我有點累了,想休息。」她發出那條資訊,心裡有點小愧疚的。
「我今天心情不好,陪陪我,好麼?」他又回了她一跳消息,她輕輕嘆一口氣,繼續回他,「那我去酒店找你吧,還是那家麼?」
「嗯。」
或許對於唐佞而言,感情沒有誰付出多或者少。對於許念一而言是有的。
佟安對她,她是很感動的。她清楚知道,錯過了佟安,她不確定這輩子還能遇到條件那樣好,對她那麼貼心的一個男人。
她只是固執的不願意什麼都不想,依靠在他身上。
而他依然無所謂,依然不給她任何壓力。
所以,難得他「心情不好」,道義上她也該去陪陪的。只是她這樣的心情,她只是擔心會弄得更糟糕。
到了佟安的酒店,他臉上露著疲倦。
「怎麼了?」她走進屋內,坐在沙發上,而他拉著床邊上的寫字臺的椅子坐在那裡,苦笑的看著她,「我爸爸查出來得了肺癌,把我叫回去,說了很多話。他說他覺得對不起我母親和我,他說他覺得最愛的還是我這個兒子,所以要把全部錢都留給我。他還說,希望我能原諒他。」
許念一嘆一口氣,然後笑著看著他,「那你覺得呢?」
他也笑了,「我覺得再大的恨,對於已經生命在倒數的人來說,都不會那麼強烈。畢竟他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了。」
「那你還在放不下什麼?你母親是愛他的,女人就是這樣的。即便這個男人犯了再大錯誤,因為愛會忘記那一切。所以她才會不顧一切的生下你。如今他已經這樣了,如果你能放下,或許你母親會開心的。」許念一說完那番話,覺得有點諷刺。
她正在叫人放下,而她自己卻死死的握緊,生怕一鬆開,那個人就徹底消失了。好似斷了線的風箏,離她遠去。
「如果真的能那麼簡單說忘記就忘記就好了。我看著他,雖然覺得他很可憐。可是看著那些我名義上的兄弟姐妹,我又覺得很反胃。於是那些記憶裡,母親苦苦哀求的畫面都會慢慢浮現,心裡又起了疙瘩,過不去,放不下的,難受的要死。」
「那就當是敷衍或者應酬吧。」她輕笑,「你每天對著這些客人,總有一些是要敷衍是需要應酬的。我們只是習慣性把最直接的情緒發洩在父母身上,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作為你是他兒子,孝義上來說,你也該讓他無牽無掛走完最後這段路的。」
她輕笑,笑她自己。
她現在就是。
應酬著自己的人生,敷衍著自己的感情,只是因為過不去。
「念一,你沒事吧?」他皺眉,卻看見她輕笑著搖搖頭。腦袋歪在沙發邊,透著幾分孩子氣,可是在湊近了一看,卻覺得臉上那笑容都是苦的,讓他有點心疼。
他走到沙發邊,坐在她身邊,「又怎麼了?」
她不語。
「他發生了什麼?還是你又想起了什麼?」
她坐直身體,然後側過頭看著他,「沒,只是想到關於『放下』這個話題,我是最沒有資格說的。」
「其實只是你願意不願意去嘗試而已。」他的話好似鴉片,輕輕的誘惑著她,「你知道我的心意的。」
心意?
她知道。
只是她不確定自己給不給的起。
「即便你給不起,只要你努力嘗試也便夠了。這樣痛苦的情緒,難道還沒有把你逼到絕路?還是你覺得我不值得交託?」
她笑了,看著那張臉,「佟安,作為一個談判者,你真的很厲害。讓我無法拒絕,也沒有辦法推脫。」
「我不介意頂著騙子的帽子,只要能把你騙到手就行。」他輕笑,側過臉,儘量表現出淡然與優雅。
而她低著頭,輕笑,最後還是沒有回答。
愛一個人其實挺容易的,只是愛一個人二十多年,很難。
更何況要忘記一個愛了二十多年的人。
她在努力,可是她不知道需要用多少年才可以忘記。
或許這輩子都沒有辦法。
那層膜沒有撕掉,她還可以自欺欺人。
如今,她那裡做得到?
最主要的是,那樣的不明不白。
她想起他看見自己受傷是紅著眼睛大聲吼著她說話時的摸樣。
她想起今天他對她故意冷漠,假裝不樂意的表情,心裡的那個問號越來越大,更多的是不確定。
其實她一直忘記問他,為什麼要分手?
即便她這樣死心眼,即便她會傷害自己,他還是要分手?
她忘記了。
於她,他是她的全部。
那麼於他,是不是也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