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到半夜,人都散了,關瀾喝了點酒,也就不願意再回市裡,就直接在別墅裡住下了。
他對自己有一個要求,每天要聽五首新歌。
這個新歌指的是他沒聽過的,不一定是新出的歌。
所以他的唱片儲備量十分巨大。這也是他的工作需要。
不過不巧,他查看了一下別墅這邊的唱片,發現沒有沒聽過的了。
只好上網找——這個時候他想起了莊麟。
好吧,聽聽吧,他今晚也做做評委,給這個音樂才子打打分。
……
三十分鐘後,他撫著自己不知道是因為酒精還是因為剛才的歌聲而跳得不太平穩的心臟,撥通了李彥堯的電話。
搞得李彥堯膽顫心驚。
關瀾大半夜的跟我要莊麟的聯繫方式,這是要幹啥呀?
我剛剛還教訓過莊麟,說關瀾搞潛規則也搞不到你頭上,這打臉來的未免太快了吧?
雖然江湖傳言關瀾男女通吃,但在關瀾所有的疑似後宮裡,還是男孩子比較多。以他李彥堯多年混跡情場的經驗,那幾個女的不是煙幕彈就是誤傷,關瀾應該就是個純基佬。
他這個發小,好像從小就招基佬喜歡啊。
莊麟那麼討厭關瀾,果然還是有道理的。
這可怎麼辦,給還是不給?
關瀾聽出他不大願意給:「那算了,是我糊塗了,這種業務合作的事情,我還是直接找他公司吧。」
李彥堯:「不用不用,我剛剛就是酒喝懵了沒反應過來,我這就給您發過去哈。」
通過他見面,他還能居中調停一下;到了公司那兒,那就真沒法控制了,誰知道他們公司有沒有節操,是不是給藝人拉皮條的啊?
掛了電話,他就給莊麟跪下請罪:「兄弟,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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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關瀾見面的事情,莊麟沒告訴經紀人,也沒叫著李彥堯。
他姐之前那句「你是黃花大閨女啊?」著實刺激到他了。他要是跟人見個面,都跟個小姑娘似的呼朋引伴找人壯膽,那未免也太慫了。
他準備了一套慷慨激昂、義正辭嚴的說辭,就等著關瀾跟他提出那骯髒齷齪的要求然後甩他一臉,讓他惱羞成怒地離去。
他自認為在思想上已經全副武裝,就去單刀赴會了。
但他顯然低估了資深潛規則專家的實力。
關瀾帶著他到了一家粵菜館子。
關瀾:「我聽說你一回國就直接來北京了,都沒來得及回家。這家館子經我聽人說是口味比較正宗的,老闆順德人。今天請你來幫我鑑定一下。」
莊麟感覺敵方一記暴擊擊穿了自己的護甲。
作為一個吃省人,他能怎麼辦,他也很絕望。
關瀾繼續:「他家還有早茶,你要是今天吃著不錯,以後也可以過來。」
莊麟:「……謝謝關老師。」
關瀾:「廣東人剛來北京的一般都吃不慣。北方這邊口味重,濃油赤醬的,不太受得了吧?」
莊麟:「還好,美國人口味更重。」
關瀾笑:「那倒是,你在美國都活下來了。紐約那邊我倒是去過一家館子不錯的,離你們學校不遠,老闆姓黃,你去過沒有?」
莊麟心裡很焦躁。他覺得自己不能跟敵人這樣嘮家常,不能吃敵人的飯吃得這麼開心,但是沒辦法,人家在談這麼正常、這麼無害的話題,自己要是突然拍桌子跟人翻臉,那不顯得自己跟個神經病一樣麼?
這個人,真的手段高桿,實在是套路太深!
關瀾略略談了一會兒吃的話題,就天南海北地岔開來,聊圈子裡的八卦,聊時事新聞,聊剛上映的電影。
莊麟保持著高度的警惕與克制,絕不搭話,只在適當的時候插入語氣詞。
關瀾從業多年見得多了,他接觸過的小眾歌手、獨立音樂人,脾氣多麼古怪的都有,莊麟這種程度的連讓他覺得尷尬的級別都達不到。
關瀾就跟說單口相聲似的,不急不緩,接著講圈裡的段子:「去年有一首《盛放》挺火,雲朵樂團的,你應該聽過。副歌第二遍的時候有一處大破音,撕心裂肺的,其實那個是失誤,副歌調子起高了。想重錄一遍呢,他們一群學生,窮得要當褲子,掏不起續租錄音棚的錢了。就這樣把破音那版放出來,沒想到大家都很喜歡,覺得有感覺。後來他們有錢了,又錄了個重製版,這次沒有破音,下載量和播放量卻遠遠比不上之前了,大家還是喜歡破音那一版。這幾個小夥子挺有意思的——噢不全是小夥子,他們鼓手,大高個板寸頭特別帥氣的那個,是個姑娘。這個小女孩也挺逗,有一次……」
說到這裡,他卻打住了:「唉,說了這麼久,咱們再在這裡賴下去,老闆要來趕人了。走吧,咱換個地方。」
倒把莊麟憋得夠嗆。有一次什麼呀,你倒是往下說啊,話說一半是什麼意思,故意吊我胃口是吧?
然而他不能問,不能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只能高冷地「嗯」一聲,心裡憋成內傷。
出了門,關瀾就像忘了這茬,也沒接著講,另起了別的話題。
他開車上了三環:「來了北京有沒有好好逛過?建議你抓緊把該玩的都玩了,以後出了名,就沒法痛痛快快地上街了。」
莊麟終於崩潰,他感覺自己不能再好好地跟關瀾嘮家常了,直接頂回去:「我以為關老師很忙的,看來閒得很嘛。」
關瀾就跟沒聽出他的語氣似的:「忙的時候是真忙,恨不能腳不沾地;閒的時候嘛,也確實是沒什麼事。」
他停下來等紅燈,轉過頭看向莊麟:「不過呢,我現在也不能算是閒。畢竟,我現在也是在工作嘛。」
莊麟冷笑:「您的工作,就是請人吃飯、跟人聊天啊?」
關瀾和煦地笑:「我以為你應該能看出來的——我在挖你啊。」
莊麟愣住了。
不對啊,這套路有問題啊!不應該是「如果你跟我嘿嘿嘿,我就讓你簽我們公司」這樣嗎!為什麼要先挖人啊!
先挖過去為了方便以後嘿嘿嘿嗎?
關瀾:「我希望你能把唱片約簽在我這裡。」
莊麟:「對不起,我並不想跟您簽約。」
連個原因都沒說,莊麟覺得自己酷酷的。
關瀾毫不意外:「你先別急著拒絕我,好好考慮一下。首專很重要,不要感情用事。」
莊麟:「對不起關老師,我已經決定了。」
關瀾:「好吧。不過為了證明你不是在感情用事,我一個月後會再問你一次,請你那個時候再冷靜理智地拒絕我吧。」
莊麟不知道他這又是什麼套路,不過他對自己信心滿滿,不管一個月還是十個月,他都絕不會動搖的。
關瀾在地鐵口停下車:「我就不把你送回你們公司了,這兒離你們公司兩站,你坐地鐵還是打個車回去都行。」
莊麟心想:果然!你要是心裡沒鬼,幹嘛怕人看見?
關瀾也是十分無辜:我挖人公司牆腳,總不能太招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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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瀾回家的路上又把昨晚找到的莊麟的歌聽了一遍。
他昨天給NEXT講自己的職業生涯,被突然到訪的周駿卓打斷了。其實如果周駿卓不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講下去。
巔峰期一過就是瓶頸期——當然可以說他職位高了,要把更多精力放在管理上,對於創作有所犧牲。但他自己知道,創作是一直沒停下的,品質卻與之前無法相比了。
更重要的是,以前那種信手拈來、靈感傾瀉的狀態,再找不回來了。
NEXT是他突破瓶頸的一個方式。這種團體演唱、帶舞曲形式的歌曲,對他來說是一種新的嘗試。
然而還不夠——還不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不是專業出身的緣故,他寫歌有個很大的侷限。他不能憑空寫歌。他寫歌之前一定要認識唱歌的歌手,瞭解他的嗓音他的風格甚至他的長相他的性情,在寫歌的時候一字一句地把每個細節都在腦中描摹出來。
有跟他合作過的歌手上訪談節目吐槽過,說他摳細節摳到變態的地步,一句詞達不到他心中設想的效果,就得一遍遍重錄。她說,關老師脾氣好,有耐心,不會罵人責備人,他只會把你扣在錄音棚裡錄到淩晨三點。
關瀾也不想把人家扣到三點,周駿卓就從來沒錄到過三點。你唱不出我要的感覺,那我能有什麼辦法。
至今也沒人能在他的錄音室裡一遍通過,周駿卓也不行。
他聽莊麟唱歌,聽了兩句,腦子裡像微波爐一樣響起「叮」的一聲,就一個念頭:我得給他寫歌。
有句古詩怎麼說的,崑山玉碎鳳凰叫。他一直以為符合這個描述的應該是個姑娘,沒想到男聲也能清澈到這個地步,而又毫不違和。
那是一種非常純淨的少年音,並且因為演唱者不是真正的少年,還帶著成年人的情感厚度,卻又不油滑、不世故,也沒有通常專業院校出身的歌手的那種受過訓練的斧鑿痕跡。
這種不世出的好嗓子,別人也不都是聾子,晚一步出手,就沒有了。
莊麟不願意跟他合作,也在他意料之中。年輕人,家境好,名校畢業,還是學作曲的,那肯定心高氣傲,憋著一股勁想要一展長才,說不定心裡還想著要跟自己一較高下呢。人家打定主意要做創作型歌手,首專肯定是想要自己寫,不會讓給別人的。關瀾今天看他第一眼就發現他一身戒備,立即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被拒絕。
不過沒關係,他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自以為打了勝仗還在暗自得意的莊麟並不知道,從此他的人生,就要走向虐心模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