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我一點都不想紅

  莊麟特意設了個鬧鐘,要看李彥堯的節目。

  李彥堯這廝,去錄節目之前,一天跟他說八遍,哥們兒要上綜藝了,最近特火的那個,你記著看,一定一定記著看;錄完之後呢,反而安靜如雞,再也不提這茬了。

  莊麟就知道他這是在節目上丟臉了。

  這下他可是必須得看了——就算節目裡有關瀾他也忍了,這一個事兒起碼夠他嘲笑李彥堯半年,這波不虧。

  不想卻猝不及防地看了一場關瀾的個人秀。

  李彥堯是挺丟臉的,他早早地丟完臉,接下來就是關瀾在控場了。剪輯師仿若一個癲狂的迷妹,恨不能全程關瀾主視角,遠景近景臉部大特寫微表情,還時不時配一點騷騷的字幕和特效,其他所有人,都是佈景板。

  他看來看去,看了一肚子火。

  他給李彥堯發消息:關瀾這個人問題很大。

  李彥堯秒回:就是!心機太深!我今天不看節目都不知道他這麼陰!

  莊麟:兄弟,不要怪別人心機深,你先反省一下自己心機為什麼那麼淺。

  李彥堯:……我們不是在聲討關瀾嗎!這貨對你還沒死心呢我跟你講!

  莊麟哼了一聲,意料之中。

  莊麟:這個人,參加個綜藝節目都要勾三搭四的,一點節操都沒有。

  李彥堯回給他一串問號。

  莊麟:你看那個李庚庚、蘇辛辛,一直圍著他轉,找不著北了都;尤其那個陳錦,問題最大,兩個人一下節目就勾搭成奸了你信不信?

  李彥堯沉默了一會兒。

  李彥堯:我沒看出來呀??

  這個腦子裡塞了稻草的傢伙,你能看出個屁。

  莊麟:你當然看不出來,你連人家小姑娘在套你話都看不出來。

  李彥堯:喂!不帶這樣人身攻擊的吧!

  莊麟:你看他的表情,還有眼神。

  又過了一會兒。

  李彥堯:他看誰都這眼神啊?他看我也是這麼看的啊?

  莊麟更生氣了。

  他不太明白自己在氣什麼,最後歸結為一種路見不平的義憤。

  沒節操的渣!業界毒瘤!華語樂壇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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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瀾的微博大號,是那種高冷的性冷淡畫風。

  他的微博上就只有兩種內容,一種是商業宣傳,轉發新歌通告、演出資訊,就寫倆字,不是「支持」就是「分享」,標點符號都沒有;還一種就是他平時聽了覺得好的歌,要不然就小眾得一逼,要不然就是什麼冰島語芬蘭語捷克語,全國能聽懂的也沒幾萬人。

  就這種日常轉發評論到不了兩位數的微博,這一天,流量爆發了。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熱鬧。誇他的、罵他的、粉他的、黑他的,還有跟他沒關係蹭熱度的、打廣告的、賣黃片的,好不火爆。

  而他只是參加了一期綜藝節目。

  他一點都不想以這種方式火,完全高興不起來。

  有一條評論,不太顯眼,語氣也並不激烈,他看在眼裡卻無比紮心:

  「我是老粉了,你的每一首歌我都會去聽。我還記得上學時第一次失戀,一遍遍聽著《倦鳥》流淚;我還記得《金魚》,那張專輯十首歌,班裡每個人,每首都會唱;我還記得我買了一個很貴很漂亮的本子,專門為了抄寫你的歌詞。這樣的感動,好像很久沒有過了。不知道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

  他給任曉飛打電話:「把我這個月的通告都推了。」

  任曉飛很吃驚:「為什麼呀關總?正是形勢大好的時候,應該趁著熱度多接幾個啊!」

  關瀾:「熱度什麼熱度,我要熱度做什麼,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幹什麼的了?」

  他口氣很沖,任曉飛有些被嚇到:「哦……好的關總。」

  關瀾:「我要在家閉關兩天,這兩天只要不是公司要倒閉,就別找我。」

  任曉飛心裡苦。他做助理的,老闆不上班,工作量就要翻番。不過關瀾現在心情很差的樣子,他也不敢廢話:「好的好的。」

  靈感這玩意是個小碧池。它總會在你吃飯、睡覺、或者忙得吃不了飯睡不了覺的時候,像一道驚雷劈進你的腦子;而當你關起門來,焚香沐浴齋戒更衣,想要專心致志搞創作的時候,你的腦袋裡卻裝滿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好像裝著整個世界,其實就是真空。

  他跟個多動症兒童似的,撥弄撥弄吉他,擺弄擺弄鋼琴,演奏了幾遍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又開始演奏兩隻老虎和粉刷匠的remix。等到他可以編出一本兒歌大全了,他終於對自己承認:寫不出來。

  這就很尷尬了。

  他簡直要陷入哲學的思考:我真的會寫歌嗎,我之前寫的歌真的是我寫的嗎?一定是代寫的,是假的吧。

  煩得很。

  他開始翻通訊錄。習慣性地翻到最底下,手指堪堪點到「周駿卓」上面,又撤了回來。

  周駿卓的名字底下是莊麟。

  他點了下去。

  關瀾:有時間嗎?

  等了一會兒,意料之中地沒有回音。

  他發朋友圈:創作卡殼怎麼辦?

  在一片抽菸喝酒打炮的調侃聲中,有一個回答特別清流。

  莊麟:跑步。

  關瀾笑了。

  莊麟仍未想明白自己那天為什麼突然手賤,回覆了關瀾的朋友圈。

  他一回覆出去就覺得大事不好,自己只要理他他就要黏上來,這個人一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接近自己的機會!

  果然,關瀾就開始約他一起跑步。

  莊麟既然回覆了人家的狀態,就不好再裝看不見,只能說沒時間。

  關瀾: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莊麟:我最近都特別忙。

  關瀾:在忙新專輯嗎?

  莊麟:對。

  關瀾:那正好,跟你蹭一點靈感。

  關瀾:明天早起半小時吧,不耽誤你正事。

  ……啊,這個人真的好煩,根本甩不掉!這要讓人怎麼拒絕啊!

  不過,約在一大清早,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

  關瀾說跑步,就是真的跑步。穿運動裝去公園,身旁是跳舞的大媽和遛鳥的大爺。

  莊麟穿著球鞋和運動短褲,青春無敵腿長日天,挺拔得像一根嫩生生的水蔥。

  關瀾——關瀾穿著運動衣居然很精神,一點也不像沉湎酒色的人。

  不過內裡還是虛的。跑了三圈,對於莊麟來說這叫熱身,運動才剛剛開始,關瀾就已經開始喘了。

  關瀾:「哎,我們……走一會兒吧。」

  哼,一股弱者的氣息。

  關瀾久不運動,這一下雖然累,倒確實覺得精神振奮了許多。

  正一邊慢走一邊調整呼吸,就有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子湊上來,黑亮的眼睛裡閃著光:「你好,你是不是關瀾呀?」

  關瀾都沒反應過來。

  關瀾:「對,我是關瀾。」

  兩個女孩子對視一眼,興奮地連連尖叫,語無倫次地表白,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求合影、求籤名。

  說實話,這是關瀾頭一次在街上被人認出來,他對此毫不習慣。

  兩個小孩走了,目睹了全程的莊麟開口調侃:「關老師現在很火啊。」

  若是平時 ,關瀾或許就笑笑過去了。然而這一刻,在他度過了又一個靈感枯竭的焦躁夜晚之後,他被莊麟話語裡那一點諷刺的意味刺痛了。

  關瀾:「你覺得我很喜歡這樣嗎?」

  他語氣平緩,莊麟卻感受到了平靜海面下的激流暗湧。

  關瀾:「我寫一百首歌,也不如參加一集綜藝節目。同樣是一二線的藝人,一個歌手出十張唱片,比不上人家拍一集電視劇掙得多。我見過多少好歌手,有才華有天賦,結果靠唱歌根本活不下去,最後去橫店跑龍套,都比唱歌時活得滋潤——你覺得看到這些,我會很高興嗎?」

  關瀾知道自己這場火來得莫名其妙,此時衝著莊麟發洩出來,實在是遷怒;但這番話他實在是在心中鬱結了太久,一旦說出口,就像千里之堤開了個口子,萬丈怒濤傾瀉而下,他根本停不下來。

  關瀾:「我知道你剛回國,滿腔的青春熱血,可我給你透個實底,你現在轉行還來得及。這一行,就是表面光鮮;我們音樂部一年的營收,抵不過人家影視部的一個零頭,現在還在做音樂的,全都在用愛發電,燒情懷。我們慘澹經營一整年,利潤比不上我這幾天掙的通告費,你信不信呢?唱片沒有掙錢的嗎?有,當然有,全是偶像團體,粉絲經濟,一群小姑娘,為了給偶像打銷量,十盤八盤一百盤的買,然後呢,有意義嗎,她們掏錢為的是你的音樂嗎?」

  關瀾:「再比如你。我現在這樣費心思地想要挖你,是覺得你是個好歌手,能紅。可是你唱了兩首熱歌,紅起來了,說不定就去拍戲了。不是說不讓你拍戲,兩邊兼顧的也不是沒有;但你拿過一集幾十萬的片酬,還能回來踏下心幹這不掙錢的營生嗎?一開始是精力分過去了,然後心思也轉移過去了,再後來唱歌就變副業了,最後就成業餘愛好了——這兩年,我見的還少嗎?」

  關瀾:「不,我一點都不想紅,我不想大街上有人攔住我告訴我他喜歡我的臉我的性格,我寧願他不認識我,耳機裡放著我的歌。」

  莊麟被他突然嗆了一通,卻奇異地並不生氣。

  他感覺這個人,在這一刻,終於把完美微笑的面具掀開了一點點,露出了一塊柔軟的內裡,在這清晨的陽光下,透出一點鮮活的人味兒來。

  他想,這個人,如果不是個熱衷潛規則的色魔,他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

  莊麟:「關老師,我只能說,你之前遇上的,都是二流貨色。我絕對不會這樣的。」

  關瀾黑而沉的目光射向他:「那麼,證明給我看。」

  真是低劣得能讓人一眼看穿的激將法啊——但是,根本沒辦法拒絕呢。

  莊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