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我看著眼皮子底下頗為陡峭的地勢,心裏琢磨著我若是說個不好,他會不會在一把將我推下去,造成個「意外自殺」?

許是因為我半天沒說話,齊晟輕輕地把額頭抵在了我的後背上,又軟著腔調,低低地問我道:「嗯?芃芃?」

我一陣肉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先深吸了口氣,這才轉回身看著他問道:「賭注是什麼?」

齊晟仰著頭看我,皎潔的月色在他深暗的眸子裏泛出清潤的光輝,一字一句地答道:「江山,還有你、我。」

我又問道:「怎麼個賭法?」

齊晟答道:「賭我能護你一世周全。」

我笑了笑,沒說話。

齊晟又說道:「若是我輸了,我把江山讓給你。可若是我贏了,」他頓了頓,深深地看著我,「你要對我一心一意,陪我共賞這萬里江山。」

我爽快答道:「不賭!」

齊晟微微一愣,似是有些意外,問:「為什麼?」

我忍不住笑道:「你把我當小姑娘哄呢?你若是輸了,那就是說你護不了我周全,那個時候,你還能把江山讓給我?你當江山是自己褲子呢?想脫就脫?」

齊晟靜靜地看著我,許久沒有說話。

我心裏也不禁有些犯虛,琢磨著自己說話是不是又太過粗魯了一些。

齊晟最終笑了笑,雙臂合攏,將我從欄杆上抱了下來,說道:「回去吧。」

他不容分說,拉了我的手往亭外走去。我幾次試探地往回抽了抽手,他卻反而抓得更緊,我只得死了心,老實地落後他半步,任他拉著走路。

兩人一路無言,齊晟直把我送到興聖宮外,這才轉身離去。

綠籬還守著燈沒睡,見我獨自一人回來十分驚訝,後來又聽我說拒絕了和齊晟打那個賭,氣得差點沒噴出一口鮮血來,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教導我:「娘娘!您怎麼就不明白呢,皇上那不是和您打賭,他是要想要許您誓言啊!」

「是啊,我看他那模樣也是要起誓,」我點頭,把腿抬高了,一邊享受著綠籬的按摩,一邊問她:「那又怎樣呢?換你你就信?」

綠籬愣了愣,仔細地思量了一思量,換了個話題說道:「娘娘,您還真打算從後宮裏光選佳麗啊?」

她一說這個,我頓時來了精神,用手一拍床幫,叫道:「真,比真金白銀還真!」

綠籬說道:「娘娘,奴婢倒是覺得這是瞎折騰,除了太后那想著趁機安插幾個眼線,沒准會挑幾個狐狸精送過來,別的宮裏送的,怕是連咱們宮裏的粗使丫頭都不如。」

我聽了一愣,「不會吧?大夥怎麼也得照顧照顧面子吧?」

綠籬不置可否,只輕輕地撇了撇嘴。

果然,第二日,太后那裏挑選出來的宮女最先到了,品質也最高,一下子來了七八個,高矮胖瘦來了個齊全,有臉若銀盤豐滿圓潤的,也有杏眼桃腮身如弱柳的……齊刷刷地在我面前站了一排。

那送人來的管事姑姑滿臉堆笑地說道:「太后娘娘說了,叫皇后娘娘可著順眼的留下一兩個即可。」

我心情大好,爽快地一擺手,「全都順眼,都留下吧!」

那管事姑姑大喜過望,嘴都快合不攏了,誇了我好半天的賢慧大度,這才喜滋滋地走了。

其餘宮裏送來的「佳麗」,那就不太「佳麗」了。更過分的是黃賢妃那,竟給我送了個乍一看挺醜,仔細一看更醜,甚至與歷史上某位賢後都高度仿真的來!

我不由得感歎,黃賢妃真是一個很有骨氣的女子……

綠籬大為惱怒,恨恨道:「娘娘,您看看,她這是什麼意思?是什麼意思?」

我只得轉身安撫綠籬:「淡定,要淡定,送美貌的來吧,你不淡定,這送了這麼一安全的來了,你怎麼又不淡定了?」

綠籬深吸氣,明顯在努力壓制自己的怒火。

一旁的寫意卻還覺得不熱鬧似的,緊著在邊上煽風點火,「娘娘,這不是容貌的問題,這是黃賢妃對您不敬!」

我很是不悅地橫了寫意一眼,「哎?我說你能敬業點嗎?你一職業眼線,沒事你腿上勤快點,經常往幽蘭殿跑跑也就得了,你挑什麼火呢?」

寫意聽了臉色一白,立刻給我跪下了,一邊磕頭一邊哭著辯白道:「娘娘冤枉啊,冤枉啊,奴婢自從進了興聖宮,連宮門都不曾出去過一次啊,奴婢早已是洗心革面了啊,奴婢早已經發誓拋卻前塵,對娘娘盡忠了啊……」

嗯,小模樣哭得是梨花帶雨,小嘴上倒是說的乾脆利索,活脫脫又一個綠籬出來了。我轉頭看向綠籬:「你功不可沒啊。」

綠籬十分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謙虛道:「還是苗子好,孺子可教,可教……」

跪在殿中的那個「佳麗」卻是沒了耐性,抬著臉,粗聲粗氣地問我道:「皇后娘娘,可是要留下奴婢?如果不留,奴婢還得趕著回去呢,籠上的粉蒸排藕快到起鍋的時候了。」

我點頭,「嗯,好,好,你也留下吧,先別看你的粉蒸排藕了,還是去後面的小廚房看看我要的那道蒜香蒸肉怎麼樣了。」

那「佳麗」愣了一愣,不過也是個爽快人,就此一拍大腿,「好咧,奴婢這就過去!」

大夥都被這「佳麗」的爽快給鎮住了,半晌沒出聲。

我咂了砸嘴,打破了這陣沉寂,贊道:「果真是個爽快人,宮裏就缺少這樣的人才。」

話音一落,我就見綠籬與寫意齊齊地哆嗦了一下。

我裝作沒有看見模樣,只清了清嗓子,轉頭吩咐綠籬道:「把今兒留下的佳麗上個數,都先留在咱們宮裏,找幾個妥當的嬤嬤教一教規矩,然後挨著個地給皇上寢宮裏送。」

綠籬聞言,杏核眼頓時瞪成了杏子般大小,驚愕道:「娘娘,真的要給皇上送過去?」

我遲疑了一下,說道:「要不就先把最漂亮的那幾個挑出來,留在我身邊伺候著,先送剩下的。」

綠籬估計是會錯了我的意,立刻大松了口氣,停了停,才又問我道:「怎麼個送法?先送哪個?」

我認真思量了片刻,與她商量道:「要不就叫她們抓鬮?」

殿中眾人又都是一陣靜寂。

我卻覺得這實在是個公平的好法子,寫個‘上’字丟裏面,誰抓到了,誰就先上!我張了嘴正要細說,綠籬那裏已是緊忙著堵住了我的話,幾步上前扶起我,一面扶著我向寢殿裏走,一面高聲說道:「奴婢知道了,娘娘勞累了這白日,也該乏了,快點躺下歇一會去吧。」

待進了寢殿,綠籬步子才慢了下來,轉過頭憂愁地看著我,問:「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是啊,我這是怎麼了?我一時也迷惑了。

過了幾日,趙王突然來宮裏探望我,我遣退了身邊服侍的宮女,向他描述我這些日子的心情,「我心裏突然很害怕,是從沒有過的慌亂,就像是不會水的人落入了深不見底的湖水中,抓哪里都是一把空,四處都沒有著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湖水淹沒口鼻,然後靜靜地等待著,要麼憋死,要麼嗆死……」

趙王還是習慣性地蹲在廊下,轉頭瞥了一眼坐在太師椅上的我,視線從我日漸隆起的肚皮上一掃而過,然後很是平靜地說道:「皇嫂,你不是已經會水了嗎?」

我噎了一下,覺得自己剛才那麼文藝的腔調都白打了,立刻高聲喚人:「綠籬,快點領著趙王殿下去趟幽蘭殿。」

綠籬從偏殿門口探出頭來,趙王見了忙沖她擺手,轉過頭來連聲告饒道:「皇嫂,我知錯了,我是真錯了。」

綠籬見我再沒表示,便又縮了回去,趙王這才長吐了口氣,默了片刻,才又說道:「皇嫂,你不瞭解他,他看似無情,實際上卻是個極為重情的人。」

我不由樂了,問他道:「他對誰重情?對你媳婦?」

趙王面無表情,平靜說道:「他對我也重情,我上次在他背後狠狠地捅了一刀,你都忍不住暴打了我一頓,可是他卻沒怎樣我,只叫我做個閒散王爺,富貴榮華樣樣不少。若是換了別人,我怕是早不知道死了幾回了。」

我冷笑,說道:「你死不了,是因為太后手裏握著先帝的遺詔,不准他殘殺手足,你還真當他是記你的情?」

趙王抬眼看向我,慢慢說道:「一個帝王,若是想要一個閒散王爺死,可有無數的法子叫我死得名正言順,可他卻沒有殺我。」他停了停,又繼續說道:「皇嫂,你之所以會覺得自己像是溺了水,因為不論是皇兄還是老九,你都不信任,哪怕是你身後的張家,你都是不能全然信任的,所以你才會害怕,會慌亂,會覺得抓哪里都是一把空。與其這樣,還不如放開了手,任自己隨波逐流,只要會水,總有能上岸的那天。」

我想不到他這樣的人也能說出如此富含哲理的話來,一時不覺有些愣怔。

他靜靜地看了我片刻,卻是笑了笑,從地上站起身來,笑問道:「皇嫂,別胡亂尋思了,還是安心養胎吧,生個白白胖胖的公主出來,皇兄必然十分歡喜。」

說完便轉身走了。

我又愣愣地坐了片刻,這才回過味來,沖著他的背影怒聲罵道:「你才生公主呢,你一家子都生公主!」

時節進入六月,天氣越發地熱了起來,朝中各方勢力不禁也有些躁動起來。齊晟有意將張家兵權回收,但張家卻藉口北疆形勢緊張,不肯放出手中兵權。同時,一直臣服于南夏的雲西各部族也開始蠢蠢欲動,幾次與南夏駐軍發生衝突。鎮守雲西的賀良臣奏請朝廷對雲西的叛亂予以嚴懲,可朝中卻形成了以楚王為首的「溫和派」,力主對雲西應以安撫為主,反對武力鎮壓。

朝中各方勢力正糾結著,齊晟卻又出人意料地給賀秉則與張家二姑娘賜了婚。

此事一出,頓時在朝中激起了層層浪濤。

賀秉則是賀良臣的獨子,而賀良臣則是齊晟最為倚重的老將,賀家,分明是為齊晟保駕護航的巨艦,而張家,卻是另外一艘軍中大船,這兩家的結親,到底是誰向誰拋出了繡球?

我從綠籬口中聽到「繡球」兩字,不由得噴笑出聲,笑道:「這繡球倒是實在,後面還拴著鐵索呢,也不知道誰能把誰拽了過去。」

綠籬也笑了笑,又說道:「家裏送了信來,說是二姑娘的婚期選在了八月裏,到時候也不這樣熱了,最是正好。」

我聽了卻是有些意外,現在眼瞅著就要進入了七月,這要是趕在八月裏成親,時間上可是夠緊的。

綠籬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她小心地看了看殿外,湊近了我低聲說道:「沒法子,二姑娘的肚子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