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我一下子愣住了,看著綠籬說不出話來。

綠籬生怕我不理解似,把手放到自己腹部比了一比,又小聲說道:「大了……」

我緩緩地合上了嘴,了然地點了點頭,一抬眼見綠籬還眼巴巴地等著我的回應,只得又咂了咂嘴,歎道:「果真是塊好地。」

綠籬聞言神色怪異,小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我肚子處瞟了過來。

我低頭瞅了瞅已如西瓜般的肚子,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才下了半場的雨,索性也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張家的地都不錯!」

正說著,齊晟卻是從外面進來了。看我與綠籬兩個人挨得極近,神態隨意地問道:「說什麼悄悄話呢?」

自從那夜在涼亭中與齊晟一番「懇談」之後,我們兩人之間的相處融洽了許多,齊晟不再像之前十天半月不進我的宮門,反而是隔三岔五地就來我這裏坐上一坐,也不談朝事,只隨意地扯上幾句閒話,可惜我們兩個實在沒什麼共同語言,所以往往說到後面便會冷了場。

我覺得兩人相對無言挺尷尬的,就打算趁著他在這兒的機會向他推薦暫居在我宮裏的佳麗們,叫她們輪著番地給他上茶上水上糕點,直到齊晟瞧中了其中一個為止。

不過帝王就是帝王,說什麼話都是點到為止,不肯說得太透,比如他從不說自己看中了哪個,而是說:「芃芃,你這的茶葉倒是不錯。」

又或是說:「芃芃,今兒這桂花糕不錯。」

再或者是說:「芃芃,水晶糕倒是做得精緻。」

這個時候我心裏就有數了,便偷偷給綠籬做個暗號,叫她趕緊把送茶的又或是端桂花糕的佳麗洗涮乾淨,等到晚上天一黑就給齊晟送寢宮裏去。

齊晟都沒什麼表示,也沒說到底是桂花糕好吃還是水晶糕好吃,不過他的胃口倒是不錯,因為送過去的佳麗就沒一個能再回來的。

不過,齊晟的口味也是越養越刁,到後來,我這裏茶水點心都上了一個遍了,他也不開口說哪個好吃。有一次我實在沒法了,只能問他:「皇上,您吃粉蒸排藕嗎?我叫她們給您上一份?」

「粉蒸排藕?」齊晟微張了嘴,有些愕然。

我點頭,生怕他在被那「粉蒸排藕」給嚇著了,緊著又解釋:「形、色看著雖難看了些,不過味道卻是極不錯的,沒准就能合了您的口味。」

齊晟穩了穩心神,擺手道:「算了,算了,朕最近吃素,不沾這些葷腥。」

再後來,他來我這裏就滴水不沾了,我後面的那些佳麗就再沒機會送出去。

綠籬忙曲膝向著齊晟行禮,下去給他端茶。

齊晟卻是往我這邊走了過來,隨意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還不忘剛才的事,追問道:「和綠籬說什麼呢?怎麼聽著還提到了張家的地?」

我一噎,正不知道這話該怎麼圓,綠籬已是端了茶回來,很自然地笑著答道:「娘娘說張家在翠山那邊的幾個莊子不錯,該挑出兩個來給二姑娘做陪嫁。」

齊晟聞言便點了點頭,轉頭對我說道:「翠山那邊還有不少皇家的莊子,拿了一個出來給了賀秉則也成。」

我不由咋舌,皇家的莊子可是比張家的莊子大得多了,齊晟對這賀秉則還真是夠大方的,可見賀秉則雖因賜婚一事惹得齊晟不喜,但是卻沒失去他的信任。

齊晟瞥了我一眼,又問道:「想張二姑娘了?」

我自知和張家二姑娘沒多大交情,若是說想她了齊晟一定不信,可礙著綠籬還在一邊站著,我只得裝模作樣地感歎道:「我出門的時候她還是個小丫頭,轉眼間她也要嫁人了,這日子過得可真快。」

齊晟聽了似笑非笑地說道:「他們成了親會來宮中謝恩,倒時候你留她好好敘敘便是。」

我自然明白他這「好好敘敘」暗含深意,不過我也正是這麼打算的,反正也逃不過他的耳目,不如就大方地承認了。我點頭,說道:「見一回挺不容易的,是得好好敘敘。」

齊晟笑了笑,又坐了片刻,這才走了。待他走了,綠籬收拾著桌面上動也未動的茶水,像是心有餘悸般地說道:「娘娘,奴婢突然覺得現在的皇上和以前的不太一樣了,雖然看著像是脾氣小了許多,臉上也常帶笑了,可奴婢見了皇上卻更覺得害怕了。」

我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正色說道:「嗯,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

綠籬的手便跟著哆嗦了一哆嗦。

到了八月底,張家與賀家正式聯姻,因為是齊晟的賜婚,所以賀秉則和張家二姑娘的婚禮很是風光,據說只二姑娘的嫁妝這邊進了賀府的門,那邊還有沒出張府的門的呢,看得盛都百姓齊齊咋舌,賀家娶得哪是媳婦啊,這是往家裏搬了座金山啊!

不過,即便這樣,賀府的當家主母林氏的臉依舊是拉著個老長,比往日裏長了足足有一寸有餘。倒是二姑娘,臉上雖難掩新婦的羞澀,卻一直帶著溫和的笑容,不管婆婆如何待她,都是一副柔順模樣。

兩者相較,高低立顯。

太皇太后宮中,我瞥了一眼來謝恩的林氏和二姑娘,側過頭偷偷地與綠籬歎道:「二姑娘不簡單啊,人前小白花,人後霸王花,這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綠籬怔了一怔,忽地低聲問我道:「比咱們幽蘭殿的那位呢?」

我思量了一下才答道:「沒有可比性,江氏不管是什麼花,反正都離了枝了,不足為患!」

綠籬還欲再問,那邊的太皇太后已是轉頭瞧向了我這裏,笑得很是慈祥,「皇后身子沉了,又在這坐了這許久,千萬別累著了,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二姑娘也陪著你姐姐過去,姐妹兩個關上門也好說幾句私房話,一會子你母親走得時候,我再使人去叫你。」

我稍稍有些意外,由綠籬扶著站起身來,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二姑娘嘴上謝著恩,眼睛卻是偷偷地去瞄賀母的臉色。賀母見她如此,臉上便又黑了兩分。一旁坐著的太后卻是先笑了,打趣道:「分明是母后自己想要留自家侄女說些貼心話,卻偏要借著人家姐妹的由頭,得了,臣妾也緊著回自己宮裏去了,省得在您老人家這礙眼了。」

雖是這樣說著,人卻是沒動地方。便見太皇太后指著她對眾人笑道:「瞅瞅,這都是做太后的人了,還這般耍貧,也不怕皇后笑話你。」

太后就掩著個嘴呵呵地笑,殿中的眾人也忙都跟著湊趣地笑了起來。

婆媳大戰如火如荼地在中國延續了幾千年,我自問沒本事能叫她二人化干戈為玉帛,又怕一個不留意那火星子再燎到自己身上來,忙借著太皇太后早前的話起身告辭。估計二姑娘也看出了些勢頭,這回連自己婆婆都顧不得再瞄上一眼,與綠籬兩人一邊一個地架起了我,如火燒屁股一般,腳不停歇地出了殿門。

回到興聖宮中,綠籬藉口去倒茶避了出去,二姑娘一看左右再無別人,一言不發地跪到了地上,鄭重地給我磕了兩個響頭,口中說道:「菁菁謝大姐成全之恩。」

我有心敲打她,也沒急著叫她起身,只是說道:「過往的事情我都不問了,我只告訴你一句話,若說丈夫是女子在娘家的臉面,那這娘家是女子在婆家的腰杆。皇上之所以給你賜婚,不是因為你嫁的是賀秉則,而是因為你是咱們張家的女兒!你是個懂事的,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

二姑娘明顯地愣了一愣,這才又深深的磕下頭去,沉聲說道:「菁菁明白了,謝大姐教誨。」

我沖她抬了抬手,示意她起來,又與她閒話了幾句,沒等著太皇太后派人來叫,便叫綠籬送她回太皇太后那裏。

綠籬這丫頭腿腳利索,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回來了,神神秘秘地走到我身邊,連說帶比劃地小聲嘀咕:「奴婢送二姑娘過去的時候,賀夫人那臉拉得足有這麼長,連眼圈都是紅的,一看就知道是被太皇太后訓斥過了……」

嘿!這一臉的幸災樂禍啊!

我笑笑說道:「綠籬你還別笑話人家賀夫人,你想想啊,要是你有個獨生兒子被人用繩子捆結實了吊在兩艘大船之間,這兩艘船若是能一直親親密密地攜手並行還好,若是一旦翻臉,不管從哪邊揮刀砍繩子,這當中的兒子都要落水,你是他娘,你能不哭嗎?估計你連跳河的心都有了。」

綠籬認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點頭歎道:「哭,一準得哭,奴婢只怕到時候連哭的地方都找不著。」

看這丫頭一點就透,我心中大為寬慰,一面下意識地摸摸自己滾圓的肚皮,一面笑道:「道理就是這樣,所以賀夫人有臉色也不奇怪的。」

兩人正閑說著,寫意從殿門外稟道:「娘娘,承乾宮來口信了,說是皇上一會兒過來用晚膳。」

此話一落,我只覺得胸口有些憋悶,一旁的綠籬倒是立刻喜笑顏開,瞅了我一眼後忙又強壓下了滿臉喜色,苦口婆心地勸道:「娘娘,奴婢說句僭越的話,皇上已是向您低頭了,您也別太駁他的面子,若是真的惹惱了皇上,吃虧受苦的還不是娘娘自己嗎?」

我明白綠籬的意思,她這話直白了說就是齊晟已經夠給我臉的了,我千萬不能給臉不要臉,可著勁地裝字母,哪天裝字母裝過頭,一下子裝成單詞了那就完了。

我默默地坐了片刻,轉頭問綠籬:「你喜歡用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冷屁股嗎?」

綠籬被我問的一怔,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哪,連綠籬一個小小的宮女都不喜歡,齊晟作為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每日裏連小手指頭都不用勾,就會有無數的美人往他身上撲,他為什麼要來這裏看我的冷臉?

「人有所求,所以才會伏低做小,所求愈大,姿態愈低,明白嗎?傻丫頭!」

綠籬又搖了搖頭,仍是一臉不解。

我想了想,決定換種表達方式,便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簡單地畫了一個迷宮圖,一個入口,卻有著幾個出口,然後指著那些出口說道:「這男人啊,在走迷宮的時候都會表現的對你極好,卻不見得是為了從‘情愛’這個出口出來,他們或為‘權勢’,或為‘名利’,甚至只是圖個‘刺激’,你不能只在一個口蹲著傻等,明白了嗎?」

我這樣一解釋可好,綠籬連帶著小眼神都有些直了,搖頭道:「奴婢還是不明白。」

我本有心再給綠籬講解幾句,省得以後她被男人賣了還要給人生孩子呢,可看到她這一臉的懵懂之色,忍不住長歎了口氣,唉,女人啊,哪怕看著再機靈,可一扯到情啊愛的上面就糊塗了。

算了,我還是省省吧,與其費勁給她開竅,還不如想法把她賣一個富裕點的厚道人家算了。

待進入九月,天氣一早一晚地涼爽起來,我那挺了幾個月的肚子終於停下了繼續變大的勢頭,眼瞅著就要瓜熟蒂落,事到臨頭,我倒是一反以前惶恐忐忑,意外地鎮定下來

因是齊晟的頭一個孩子,我又占著皇后的位子,所以各方大佬都對這一胎極為關注,興聖宮的編制頓時滿員,那接生的穩婆都嚴重超編了。齊晟早前就派來的兩個,太皇太后與張家又各自送了兩個過來,後來太后覺得自己沒有表示面子上過不去,索性也送了兩個穩婆過來。

好嘛,正好湊足了八個,夠開兩桌麻將的了。

我與齊晟提意見,說穩婆有兩個經驗老道的就夠了,這又不是要搞八仙過海,非但湊足了數才能成仙,你搞這麼多來,萬一有個事,聽誰的是呢?

齊晟沉思片刻,答道:「要不再多叫兩個擅婦科的太醫在這候著吧,還穩妥些。」

我真想翻個白眼,一想那動作太娘了,這才強忍住了,沉著臉問他:「用不用再叫兩個擅長兒科的來候著?」

齊晟正色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我倒是把這點給忘了。」說著便又轉頭吩咐隨侍的內侍,「去太醫院問問,看看哪個最善兒科。」

得!又湊了一桌麻將來。

到了九月中,齊晟往我宮中跑得越發勤快起來,由三天兩頭逐漸地變為一天兩趟,到後面索性宿在了我的宮中。

齊晟對我如此熱情似火,叫綠籬真是又是歡喜又是愁,一會子滿臉喜色地和我念叨:「娘娘,皇上是真看重您和小殿下呢。」一會子又忍不住發起愁來,瞅著沒人時和我低聲抱怨:「娘娘,皇上一直在這,家裏的東西怎麼送得進來啊?」

張家為了保證我能「一舉得男」,早已是在宮外有所安排,有好幾個和我產期相近的孕婦都時刻準備著呢,本來這事都已是疏通好了的,可眼下齊晟連著宿在我宮中,若是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搗鬼,這可真是太難了。

九月二十三日晚上,我正打算叫綠籬給端些宵夜吃了再睡的時候,猛然覺得腹中一陣抽痛,在經過了最初的慌亂之後,我突然間意識到,他大爺的!老子這回是真的要生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