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足足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起來,就見鏡子裏的那個人憔悴無比,面比黃花。
寫意瞧著十分地心驚,駭然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我沒心思理會她,打發她去太皇太后那裏問解毒藥劑可是制出來了。
寫意前腳出門,我就又吩咐了小福兒去趙王府,給綠籬傳了信。
兩天后,皇后忽感風寒臥床不起。太醫診斷之後,言皇后病雖無大礙,卻需靜養。皇帝不在宮中,皇后又忽地病倒了,宮中就有點人心惶惶。
關鍵時刻,還是老同志站了出來。
太皇太后不但果斷地全盤接管了宮中事務,還將皇子齊灝與公主齊葳俱都接入了自己宮中教養。有這樣一尊老佛爺鎮守,宮中頓時安定下來。皇后遵醫囑開始臥床靜養,興聖宮也隨之閉門謝客。
與其同時,我這個張芃芃已是女扮男裝,帶著貼身侍女寫意,由二十余名武功高強親衛護送著,暗中出了盛都往北而去。
一路上揚鞭縱馬,行速極快,不幾日便到了宛江邊上。早有船在江邊等著,待我們這一行人下馬登了船,便立刻揚帆向江北岸飛而駛去。
過了宛江,一行人還是日夜兼程,沿泰興、豫州、小站一線北上,打算經靖陽出關,然後直奔齊晟大軍所在地,北漠平寧城。
出靖陽關時已是十月十七,從離開盛都那天算起,我已是在馬背上過了八天,別說兩腿間早已是磨得血肉模糊,就連小命也都丟了大半了。
中午在一片樹林子邊上歇完腳後,我就死活也爬不到馬背上去了。寫意從一旁用身體支撐著我,帶著哭音說道:「娘娘,您再歇一會兒吧。」
我甩開了她,用手抓著馬鞍繼續往上爬,再一次栽倒到地上之後,就聽得護送我的親衛隊長輕聲說了一句「得罪了,娘娘」,然後用手架住了我腋下,輕輕一托,將我放到了馬背上。
我雙手握緊了韁繩,坐直身體,轉頭說道:「麻煩也幫一下我的侍女上馬。」
他二話不說,將寫意也拎到了馬上。
一行人又拍馬而去,又往前趕了百十來裏路才到了一個小鎮。按照往日的習慣,我們即便過城鎮也不會住宿的,而這一回,那親衛隊長卻策馬到了我身邊,小聲而恭敬地說道:「娘娘,在這裏歇一宿再走吧,大夥的身體都快熬不住了,而且出關後換馬不便,得叫馬匹也歇一歇。」
我眼睛從隊伍裏掃了一圈,發現他說的這個「大夥」只包括我與寫意兩人。我遲疑了一下,還是納諫如流地點了點頭。
當天夜裏,我們這些人就宿在了這個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裏。然後睡到半夜,有個黑衣人趁黑摸進了我的房內,一掌劈昏了起身阻攔的寫意,然後用被子將我裹了裹,從視窗躍了下去。
守夜警戒的人很快就警覺了,一聲呼哨,頓時叫醒了所有的親衛。黑衣人也不和他們糾纏,揮刀逼開一個擋路的親衛後,抱著我躍上門外提前備好的駿馬,揚長而去。
親衛們有人去後院牽馬,有人飛掠而起,直接在後面追了上來。
我從黑衣人的懷裏探出頭來,一面用力扭動著身體掙扎著,一面沖著後面疾呼道:「救命啊,救命埃」
黑衣人不耐煩地沖我撩了撩遮面的黑巾,「是我,楊嚴。」
我沒好氣地翻了他一眼,「廢話,不是你,我還不叫呢」
說完便又繼續賣力演出被歹人劫持的女子的角色。
楊嚴用一手摟緊了我,低聲囑咐道:「那你小心點啊,別真撓我臉上了。」
我僵了僵,避開他的臉面,只裝模作樣地捶打著他的胸前肩膀等處。
兩條腿的畢竟跑不過四條腿的,又過一會兒,後面追趕人便都漸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我抓住一切能偷懶的機會,見既然都瞧不到人了,索性停止了掙扎,只嘴裏高一聲低一聲地呼救。
楊嚴終於忍受不住了,舉起了掌刀與我商量:「來,咱們配合一下,你尖叫一聲,我把你敲昏,省得你沒完沒了的叫。」
我想了想,放開嗓子尖叫了一聲,然後在楊嚴掌風劈下來之前,猛地截斷了聲音。
楊嚴瞥我一眼,「算你識時務。」
借著月光,我翹起頭往他身後扒望,問:「他們不會再追上來吧?」
楊嚴嘿嘿一笑,得意道:「不會,我提前給他們的馬匹下了藥。」
我這才算放下心來,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在他身前尋了個舒服點地位置依靠,交待道:「我先眯一會兒,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在叫我。」
說完不管不顧地睡死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溪水邊上,天已經大亮,放眼看去四周都是粗粗細細的樹木,像是已經進了山林深處。
楊嚴正坐在火邊上烤著乾糧,見我醒了便湊了過來,感慨道:「你對自己也真夠狠的,非得要出了靖陽關才叫我出手,若是依我的主意一過宛江就動手,你也能少受幾天的罪。」
我不理會他的聒噪,強撐著爬起身來,走到水邊洗臉。
楊嚴又在後面跟了過來,蹲在一邊念叨:「我有點想不明白,既然九哥那裏也傳回信來說齊晟真的遇刺中毒,你幹嘛還那麼聽那老太太的話來北漠,留在盛都等著做太后多好!你這樣一走,反而是給那老太太騰出了地,萬一她再起點什麼么蛾子,你應變都不及。」
我不以為然,盛都有張放把持著,太皇太后再怎麼折騰也翻不出天去,倒是齊晟這裏,才是最為緊要的地方。
我用衣袖胡亂地抹了抹臉,從貼身的內兜裏掏出一個小瓷瓶來,問他:「知道這是什麼嗎?」
楊嚴接過去仔細地看了看,又拔下瓶塞嗅了嗅味道,問:「解藥?」
我點了點頭,「我若不親自跑一趟,萬一有人把解藥送到了齊晟手上,怎麼辦?」
說完,將瓷瓶從他手裏拿了回來,口朝下地倒了過來。
「哎!?」楊嚴急忙伸手堵住了那瓶口,有些驚愕地看著我,認真地問:「你可想好了?」
可想好了嗎?
我又認真地想了想,還是堅定地把多半瓶豆粒般大小的解藥都倒入了河水中。一粒粒漆黑的藥丸暫態就被水流帶出去了老遠,眨眼間就看不到了。
都到這個時候了,我與齊晟之間已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就別再矯情什麼情啊愛的了,又不能當飯吃!
楊嚴許久都沒有說話,好半晌後才幽幽歎道:「張芃芃,你的心真挺狠的。」
我情緒也有些莫名的低沉,怔怔地看著河水,口上應付:「多謝誇獎了。」
楊嚴被我噎得沒話說,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覺得這會子多愁善感實在要不得,便又用手撐著腰,拖著兩條半殘的腿,走回到已經火堆旁,取了乾糧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楊嚴歎了口氣,問我:「接下來怎麼辦?」
我搖頭,「你先帶著我躲幾天,等一等北征大軍的反應。若是大軍悄悄地往關內收攏,則可以確定齊晟是真不行了,我們就聯繫張家的人馬,由他們護送我進入軍中,我來扶著齊晟的靈柩回盛都,到時候就是太皇太后也拿我無法了。可若是軍中沒有動靜,或又是繼續北征……」
「那怎麼辦?」楊嚴問道。
我笑了,「那就說明齊晟沒死成,咱們倆個就真得私奔了。」
楊嚴這回是真的傻眼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地上跳了起來,叫道:「你怎麼不早說」
我口裏叼著半張面餅,歪著頭斜著眼瞄他,問:「有什麼問題?」
楊嚴卻是忽地扭捏起來,用手撓著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早知道我就多帶些銀錢出來了,私奔也要錢的,不然哪能跑得遠」
聽了他這話,我一口面餅全卡在了嗓子眼裏,差點沒被噎得去見閻君。
楊嚴忙過來用力替我拍著背,不停地問著:「要水嗎?要水嗎?這會子沒茶水,來點河水怎麼樣?」
我咳得滿臉是淚,擋開了他的手抬頭看他,恨恨道:「你怎麼就這麼記仇呢?你一直女扮男裝的吧?」
楊嚴蹲地上面對面地看了我片刻,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爽朗的笑聲傳出去老遠,驚飛了山頭林梢上的鳥雀。我被嚇了一跳,忙撲上去捂他的嘴,低聲罵道:「你作死啊?被人發現你就美了」
楊嚴還是悶聲笑了許久才停了下來,不在意地推開了我,笑道:「沒事,我已經把追兵甩得遠了,沒人能逮到咱們的。」
他說得信心十足,我聽得是將信將疑。楊嚴此人,一貫的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