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第二天清晨,天上忽地飄下雪來。楊嚴大喜,叫道:「這場雪來的好啊,正好將咱們的行蹤掩了個乾乾淨淨,齊晟的人若是能找到咱們才算神了」

我這才松了口氣下來,便問楊嚴能不能找個住在山間的獵戶,也好討口熱湯喝上一喝。

楊嚴拍著胸脯說沒問題,結果領著我在山中轉悠了好幾日,愣是沒找到一個人毛。

我十分無奈,只好放棄了喝碗熱湯的奢望,叫楊嚴帶著我出山。既然已經甩了追兵,就要往靖陽那邊走走,也好探聽一下北征軍的消息。

楊嚴點了點頭,又面容嚴肅地領我在山裏饒了兩日,非但沒能走出山去,還把路都給走丟了。

我怒了,問他:「你不是說你自小就在山間長大,閉著眼都走不錯道麼?啊?」

楊嚴面上有些尷尬,乾笑道:「我那不是說泰興城外的山嘛」

尼瑪泰興離這裏足有幾千里好不好!這山和那山能一樣嗎?「

我氣的肺疼,狠狠踹了他幾腳之後,開始坐在地上喘粗氣。

楊嚴拍打著身上的雪,不忘安慰我:」迷了路也有好處,咱們都不知道自己眼下在哪里,追兵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這樣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可事實很快就正式楊嚴非但人不靠譜,話也是要反著聽的。

他說了這話的第二天傍晚,追兵就到了。

我當時正坐在樹下數著皮囊裏的面餅,爬樹頂上登高望遠的楊嚴從樹杈上跳了下來,神色緊張地蹲在我的面前,小聲與我說道:」現在又三件事情得告訴你。「

他說的這般鄭重,我便把放在面餅的目光收回來放到他臉上。

」其一,追兵到了。「

我一愣,手裏抓的那張面餅就掉下去。

「其二,帶隊的人像是齊晟。」

「啪」的一聲,另一隻手的行囊也落到了雪地上。

楊嚴低頭看了看,有些困難地說道:「其三,我打算自己跑。」

我終於從地上蹦了起來,撲向了他,用手掐著他的脖子,罵道:「楊嚴!你大爺的」

楊嚴並不掙扎只低聲而快速地說道:「齊晟這回帶的都是高手,我帶著你根本逃不出去,而且他既然沒事,那九哥哪里 一定是出了事,我得去救九哥。你鬆手,他們已經到了山腳,馬上就要上來了。」

老子的一條命和他九哥比起就這麼微不足道!我心裏越發惱怒起來,你既然不仁也就不要怪我不義,要死大家一起死吧!我一咬牙,騎在他身上發瘋般撕扯起他的衣袍。我就不信,齊晟看到你給他戴綠帽子,他還能放過你全家!

楊嚴愣了下,猛地反應過來我的意圖,急忙伸手鉗住了我的手腕,低聲怒道:「你做什麼?」

我冷笑一聲,強硬地俯下身去咬了他的頸側。

他身子僵了一僵,卻並沒有推開我。

「我已經盡力了」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他們早就追上來了,我繞了四天的路,可一直甩不掉他們,眼下他們已經把咱們圍起來了,我實在是沒法子了。」

我緩緩地鬆開了嘴,抬起身來看他。

他喉結動了動,艱澀地說道:「我是真想帶你逃出去,可我們能辦到。齊晟肯親自出來尋你,那就說明他看你不是一般的重,只要你咬死說是被我劫走的,就算被他抓回去也不會性命之憂。可九哥此刻已是生死難料,我得去找他。」

他的手臂猛地揚起,我只覺得後頸一痛,眼前一黑變失去了只覺。

再醒過來時已是在帳篷裏,我躺在一張低矮的軍床上,旁邊不遠處,矮幾上的燭火將齊晟的側影放大了答照一側的帳壁上,有些模糊。

齊晟聽見動靜,抬起頭來平靜地看向我。

我也瞅著他,琢磨這性命於尊嚴到底哪個更重要些,然後又很可笑地發現,這個問題對我來說都不算是問題,因為我每次的選擇都是性命。

我靜靜地回望著他,面上雖也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摸樣,而實際上肚子裏的心腸都快糾結成朵牡丹花了。

我到底是該撲進他的懷裏痛哭一場,感激上蒼還叫他好好活著,還是一臉悲苦氣憤地指著他怒斥一番,你丫的明明沒事卻叫我千里迢迢來北漠,你逗我玩呢?

又活著乾脆就做滾刀肉。沒錯,老子就是想要扳倒你,自己好做太后。你愛咋著咋著,反正老子是橫豎什麼都不在乎了。

兩人大眼對小眼地瞪了半天,齊晟先低低地歎了口氣,問道:「我們兩個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這話一出,我就明白他是什麼都知道了。

既然都這樣了,我在裝傻充愣除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小丑之外,也沒什麼別的用處了。

我轉回頭去,看著那黑乎乎的帳頂,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又聽得齊晟繼續低聲說道:「我曾告訴自己,只要你肯為了我過來,我就再不計較你之前做過的所有事情……」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從床上坐起身來,抓起枕頭想齊晟砸了過去,叫駡道:「齊晟,你怎麼有臉說這話!還不計較我之前做過的事情,我呸!不過就是你做初一我來做十五罷了!你明明從頭就知道我的打算,你一回不落地睡著我,叫我生下齊灝,叫我去大明宮學習政務,不就是為了培養我的野心嘛?道路都是你給我定好的,用權勢迫著我一步步地隨著你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還裝什麼癡情人?」

齊晟靜靜得看著我,半響後才澀聲說道:「我每一次給你選擇的機會,可你從來沒有想過你可以選擇信任我。」

我怒極而笑,「你又做過什麼可以叫我信任的事情?你對我時時算計,處處防備,憑什麼叫我掏心掏肺地對你?」

「張芃芃,你摸著良心問一問自己,我對你是不是只有算計和防備」齊晟面容憤怒,聲音中透著隱隱的顫慄,漆黑幽深的瞳仁在燭火的映照下隱約泛出了微紅的光芒。

我的心上似是突然坍塌了一角,一股酸澀之意猛得湧了上來。

齊晟身體做得筆直,用力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緊著聲線問我:「張芃芃,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心?」

心中那股酸澀漸漸往上湧過來,逼得我的眼眶裏一片模糊,我別過頭,抿緊了唇不肯開口。

齊晟卻是猛地站起身來,幾步走到窗前,用力地扳過我的身體,抓著我的瘦用力摁在我的胸口處,嘎聲問道:「你來告訴我,這裏面跳動的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能前一刻還和我一起在佛前求子,後一刻就轉過身去喝別人商量在呢麼來殺我?我自己欺騙自己,我告訴自己說是因為之前欠了你,是我叫你心冷了,我得慢慢地把你這顆心再捂熱了……我甚至用孩子來留你,可你呢?張芃芃,你都做了什麼?」

我盯著他,慢慢答道:「我只是做了能叫自己平安活下去的事情,你與其在這裏抱怨我一直不肯信任你,不如回去好好想想我為什麼一直不肯信任你。」

齊晟許久之後才鬆開了手,只對我疲憊一笑,轉身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