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這一昏可不要緊,竟是比齊晟醒得還要晚。睜開眼來,發現躺的地方換了,齊晟正趴在一邊瞅著我,「醒了?」

我猛地坐起身來,急聲問道:「現在什麼時候了?」

齊晟像是趴得不太舒服,皺著眉頭變換了一下姿勢,待又重新趴好了,這才答道:「老五已經回來了。」

趙王已經回來了?那就是說平寧之圍已經解了?我這才算徹底松下心來,哐的一聲砸倒在床上,歎道:「太好了」

齊晟低低地笑起來。

我轉過頭去看他,見他面色雖然蒼白,但精神頭卻是不錯,便小心地問道:「你拔箭之前可是說過一句話的,是真話嗎?」

齊晟看著我,反問:「你說呢?」

我趁熱打鐵地往他身邊挪了挪,貼近了他臉邊,笑道:「我覺得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估計是有那麼幾分真心的。」

齊晟卻是突然惱了,抬手將我推開了,傲嬌道:「當時傷口太疼,我忘記當時說什麼了。」

我又嬉皮笑臉的湊近了,說道:「我記得啊,你說你愛我的。」

齊晟很不屑地看我,糾正:「我說的是我心悅你。」

「一樣,一樣,反正意思是一樣的。」我一邊笑著,一邊從床上爬起身來,跨過齊晟往床下邁,「我餓了,得去找點東西吃,你要不要?」

齊晟忽地一把扯住了我的胳膊,轉過頭來看向我,問:「你呢?」

我愣了一愣,隨即笑道:「悅你,悅你,我也悅你。」

齊晟卻不肯鬆開手,只靜靜地打量著我,好半晌才歎了口氣,輕聲道:「你還是在應付我,是不是?你依舊不肯全然信我,是不是?」

他的目光太過透徹,我沒法再繼續嬉皮笑臉下去,想了想,答道:「齊晟,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們以後相互扶持,同舟共濟,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已經決定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了,你讓我把心留在自己這,叫我可以更理智,做一個更稱職的皇后。你已經贏了,幹嘛還非得那麼計較多?」

齊晟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堵上了性命才換的你的握手,若是只落一個稱職的皇后,我太虧了,你的性命和心我都要。」

我忍不住苦笑,「你現在是這樣想,可以後卻就不會這樣想了,我給了你心就做不好皇后了,就如以前的張氏做不好你的太子妃一樣。」

齊晟的手微微一僵,我趁機抽出了自己的手臂,人還沒走到門口,卻聽得齊晟在後面輕聲問道:「你一直覺得我對以前的張氏太過無情,是麼?」

我一怔,停下了腳步,緩緩轉回身去。

「可我若說自己以前曾喜歡過那個張氏,你信嗎?」齊晟並沒看我,只把視線放在了空處,澀聲說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雖嬌蠻莽撞,卻也率真美貌,都是少男少女,怎會毫不動心?可張家之勢太大,已經賞無可賞,若不剪除必成後患,所以張家一日不退,她就一日不能生子。宮廷之中,要女子不育的法子多的是,可我卻不忍心叫她家勢敗了之後還落得個一生無子,所以只能先遠著她,冷著她。可她卻不懂,她只知愛我,卻從不懂我。慢慢的,那點喜歡也就淡了,沒了……」

不知為何,明知道他此刻說的張氏和我毫無關係,可我的心中卻是酸澀無比,仿佛一張嘴就能吐出口苦水來。

我用力搖了搖頭,打斷他的話:「還是做皇后吧,借著這次北征將張家的兵權漸漸散了,叫他們做個富家翁,我回去認認真真地給你做皇后。」

說完,也不等齊晟說話,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趙王正在廊簷下蹲著,聽到動靜站起身來看我,一面跺著腳,一面笑著與我打招呼:「皇嫂,好久不見了。」

我點了點頭,走到近前看他,笑道:「你和齊晟倒真是好兄弟,他竟然還敢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放在你手上,你竟然也沒辜負他。你那次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這真真假假還真不是我能看得透的,慚愧,慚愧,倒是我眼皮子淺了。」

趙王袖著手,十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要不說皇上是個重情的人呢,皇嫂以後總會明白過來的。」

我笑了笑,岔開了話題,問道:「仗打得怎麼樣了?」

趙王瞪大了眼,故作驚愕地看著我,「皇嫂,你真還不知道呢?皇上叫臣弟帶兵出去就是為了攔截韃子救援上京的援兵,現在援兵都給咱們滅了,上京沒得兵救,估摸著都快被楊豫給打下來了吧?」

我一下子愣了,上京一破,那豈不是代表著北漠已是被滅了?

十二月初,楊豫傳來消息,北征軍攻破上京,韃子皇帝、太后、後妃等兩千皇室宗貴被俘。

齊晟本有心親去上京,可無奈天氣嚴寒不便行路,他身上又箭傷未愈,所以便耽擱下了,只傳旨命楊豫留下人鎮守上京後,親自押著北漠皇族南下。

平寧城行轅內,我隨手翻看著各地送過來的奏報,忍不住歎了口氣。

齊晟身子還沒恢復過來,一直有些懶洋洋的,正蓋著狐裘斜倚在軟榻上眯著,聞聲輕輕地「嗯」了一聲,問道:「怎麼了?」

我回頭看他,歎道:「這冰天雪地的,尤其是那些嬌滴滴的後妃公主們,還不知道得遭多少罪呢!該叫楊豫過了年再來的。」

齊晟卻是嗤笑一聲,眼也沒睜地說道:「我江南的將士都能受得住這寒,這些長在此地的韃子又怎麼會熬不祝放心吧,凍不死幾個的。」

我一面搖頭暗歎齊晟此人太過心狠,又忍不住問道:「你敢用老五也就罷了,你怎麼還敢用楊豫呢?他不是有一半的北漠血統呢嗎?」

齊晟抬眼看我,答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他的身世。」

他這樣一說,一下子引起了我的八卦之心,我估摸著這種隱秘之事就是綠籬也不知道的,我若是知道了,回去一定能震一震她。我走到軟榻旁,伸手推著齊晟往裏面靠一靠,自己也坐了上去,將腳伸進他的狐裘內暖著,有些興奮地問道:「說說,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齊晟笑了笑,沖我勾了勾手指,待我換坐到他那一頭,這才與我扒道:「此事極隱秘,楊豫之母徐氏是江北人士,盛元年間韃子南侵,徐氏流落豫州時曾失身于北漠先鋒將崔衍,從那有了楊豫。麥帥與徐氏有舊,憐其遭遇而娶了她,不過卻是只掛了個夫妻之名。楊豫長成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曾去上京尋過崔衍。崔衍這才知道徐氏給自己生了個兒子,要說崔衍那人對徐氏倒也有情,見徐氏因自己苦了半生,便要將徐氏母子接回上京。誰知崔家人卻死活不願,因徐氏身份特殊,又與麥帥糾葛太深,這事不知怎地捅到了北漠皇帝那裏。當年就是麥帥領軍將北漠趕出了靖陽關,皇帝一直記恨,便出面應允崔衍接回徐氏母子,暗中卻想著借此引出麥帥……」

我聽得驚心動魄,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齊晟微微眯了眯眼,淡淡答道:「後來徐氏死了,麥帥為救楊豫而身受重傷,差點死在北漠。崔衍這才知道自己被利用,又見徐氏身死,懊悔自責之下也引劍自盡了。一夜之間,楊豫父母俱喪,養父重傷,這一切都是拜北漠所賜,我為何不敢用他攻北漠?」

我久久無語,好半晌才歎息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生死相許。」

齊晟稍稍一怔,有些意外地瞅了我兩眼,複又躺倒在軟榻上,眯了眼睛打盹去了。

楊豫日趕夜趕,還是沒能趕到年前來平寧城獻俘。待他到時已是過了正月十五,出人意料地是他竟然把楊嚴也跟捆來了,父子倆個一同跪在了齊晟面前請罪。

原來茅廁君以死士刺殺齊晟後,齊晟將計就計假作受傷,領兵駐紮平寧,一面吸引住北漠兵力,一面命趙王暗中將大軍從平寧城帶出,伏擊北漠各地援救上京的兵馬,為楊豫掃清週邊障礙。

誰知後來楊嚴卻從平寧救走茅廁君,茅廁君脫身後就將平寧城內的兵力部署洩露給了一支北漠軍。對方見援救上京已是不及,索性返回身來往死裏打平寧,就想著趕在楊豫攻破上京前逮住齊晟。

楊豫請罪道:「都是這逆子冥頑不靈,救走了逆王齊翰,這才洩露了平寧城的虛實,讓皇上身臨險境,臣教子不嚴,請皇上責罰。」

齊晟笑了笑,說道:「楊將軍攻下上京是大功,楊嚴雖是有錯,卻也是受人蒙蔽,再說朕這裏也是有驚無險。楊將軍不必憂心,先下去好生歇上一歇,待回盛都後再論賞罰吧。」

楊豫忙磕頭謝恩,一旁的楊嚴卻是愣愣地跪著,沒有反應。他比與我上次分手時瘦了許多,神色很是萎頓,一直低垂著視線,直到臨走時才啞聲說道:「我不知道他會把平寧的兵力告訴韃子,否則,那日我就不會……去救他。」

他說完,用力地磕了一個頭,隨著父親退了下去。

雖然自始至終他從沒看過我一眼,我心裏卻明白他的意思。他雖一直追隨茅廁君,卻從沒想過追隨著他賣國通敵,如果他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那日就不會棄我而去。

齊晟回過頭來,若有深意地看著我,問:「你說我要是不殺楊嚴,只判他個充軍三千里,楊豫會不會很感激我?」

楊豫感激不感激齊晟我想他並不在意,齊晟在意的是我會不會感激他。

我笑了笑,答道:「感激,十分感激,不過畢竟是犯了大錯,三千里有點近了,不如再加上兩千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