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瘋子的黑暗時代
奧地利理學博士／德國哲學博士／法國文學博士
面黑樓萬兒作
——
▲啊、啊——獻給在我左右的人們。各位先生、紳士和淑女，老年人、年輕人以及在場的所有人，很久未曾見面了。若提起原因，各位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從大千世界猶未出現之前，我們至今都未曾見面。我是今天第一次出現在這條路旁的瘋子和尚……鏗、鏗、鏗、鏗……
趕快靠過來，過來看看，過來聽聽，很有趣的話呢！不要錢，完全免費的，快點靠過來。不要推擠！鏗、鏗、鏗、鏗……
快來、快來！聽了之後一定會嚇一大跳，鏗、鏗、鏗、鏗……
▲啊——我是今天第一次出現的瘋子和尚，身高五尺一寸，三十五六歲的光頭和尚。眼窩凹陷，滿口假牙，瘦削的胸膛如同洗衣板，身上的衣服好似田地裡的稻草人，腳上的鞋子滿是泥濘，簡直就像狐狸的泥舟，是個穿著打扮完全如同乞丐的醜陋和尚。飽經異國的風吹日曬，今天同樣站在空曠的藍天下，在路旁打開手上的包裹，向各位訴說因緣、故事、來歷，敲打著木魚，鏗、鏗、鏗、鏗……
▲啊——這是恐怖的地獄故事，而且是我凹陷的雙眼親睹的事實。今天首度公開，各位不需要花費一毛錢，不但不需要，還免費得到這本小冊子，就是我現在吟唱的歌詞內容。不會強迫購買！或許有人會感到懷疑，可是，完全沒有必要擔心，這純粹是我的興趣，宣傳人類文化的事業，純屬一種參考資料。來，趕快靠過來，聽一聽，看一看，看看聽聽邪道祭文、瘋子地——獄，鏗、鏗、鏗、鏗……
一
▲啊——邪道祭文瘋子地獄。若問地獄何在，佛教徒會說地獄就在身邊，是自身造成的因果。一旦因果循環，馬上就會跨越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墮入無底的地獄。有刀山血池地獄，有寒冰地獄和焦熱地獄，有劍葉地獄和石斧地獄，也有火烤、油鍋、倒吊地獄，更有切割、剁碎、烘烤和蒸煮地獄，最終則是阿鼻地獄。飽受死也死不了的無限折磨，只要聽到那種聲音，連腦殼都會裂開。但這只是和尚逃避現實的推托之詞，鏗、鏗、鏗、鏗……
▲啊——和尚逃避現實的推托之詞！這樣的話不足採信，是死後也不會前往的地獄傳說，是活著的和尚為了香火錢編出的謊言，釋迦牟尼不會講出這樣的話語。我所見到的地獄完全不同，沒有敲鐘，沒有唸佛，是到處存在的活生生的地獄，鏗、鏗、鏗、鏗……
▲啊——到處存在的活生生的地獄！是無所不在的地獄、漂流不定的地獄、義理人情錯綜的地獄。與宣稱罪惡必報，會被逮捕、判處有期或無期徒刑的地獄不同，是連呼吸也沒有辦法，陽光也見不到，不知道多深、多寬的地獄。那裡的閻羅王是醫學博士，牛頭馬面則是一大群學士，地獄不過是一種徒有虛名的道具，罪惡的判決完全由閻羅王決定。然而，人心如同透明澄淨的玻璃，就算照鏡子也見不著蹤影，從何判定罪刑？但是，這個世間卻存在著不管正常或瘋狂，全部一腳踹進其內的人間地獄。也就是說，表面是堂皇富麗的精神病院，可是只要聽聞其中情形就令人毛骨悚然！不相信的人，可以親自入內看看，你將會如願飽受無數折磨。這是何等恐怖的瘋子地獄啊！鏗、鏗、鏗、鏗……
▲啊——這是何等恐怖的瘋子地獄呀！如果說精神病院竟是這般恐怖，各位或許很難認同吧！但是，請大家聽我依序說明，聽聞之時，絕對能夠慢慢瞭解事情真相，只要瞭解之後，你們全身八萬四千個毛孔將會泛起雞皮疙瘩。沒錯，這樣的地獄內幕太可怕了！鏗、鏗、鏗、鏗……
▲啊——這樣的地獄內幕太可怕了！接下來述及這種地獄的起源。這實在是一種因緣，完全是拜文明開化所賜。關於世界文明日新月異的由來，主要靠科學知識，其中最重要的則是醫生的工作，因為醫生負責治癒人類的疾病。鏗、鏗、鏗、鏗……
▲啊——負責治癒人類的疾病！醫生的工作包括治癒人類身體的瘋狂，利用內科或外科的方法治癒人心的瘋狂。但是若比較精神病院各治療方式的不同，各位一定會震驚顫抖不已，因為進步的差異實在太大了。鏗、鏗、鏗、鏗……
▲啊——進步的差異實在太大了。當然，對象的不同應該會造成差異。人類的身體能見到形狀，只要觸摸四肢軀體即知，只要解剖五臟六腑即知。診斷方式為數繁多，有聽診、觸診、X光、神經反應、血液檢查等等。就算是某些疑難雜症，用錯藥、診斷錯症狀抑或治療錯誤導致病患死亡，只要事後解剖屍體，也馬上能夠知道什麼地方出毛病，於是診斷治療的方法大幅進步。可是，就算是神仙，也無法診斷人心！鏗、鏗、鏗、鏗……
▲啊——無法診斷人心！不管是何等名醫，都無法診斷一個人精神和心靈的狂亂。就算把脈、觀察舌頭、打針注射，甚至剖析所擔心的事情，如果沒有測定瘋癲的放大鏡，只靠著溫度計，你便能知道你因為戀愛而體溫上升嗎？更何況是分辨假瘋子和真瘋子！心靈無法以X光透視，聽不見聲音也看不到影子，比空氣還不可思議，又如何能夠診斷！古語所謂「無可救藥」，到了現在仍舊是事實。我們可以說，精神病是絕對不可能診斷治療，沒辦法利用科學知識研究的莫名之物。鏗、鏗、鏗、鏗……
▲啊——精神病是莫名之物。但是，還有一件更令人不解的奇妙事情，那就是，人類精神和心靈的瘋狂如果無法診斷治療，為什麼現在世界各地到處都有精神病院、瘋癲治療科和腦科病院呢？這些地方四處高掛招牌，建築宏偉，收取昂貴的診斷、治療費用，索取巨額住院、看護費用，可是只有頭銜的精神病醫生又能做些什麼？豈非與詐欺、勒索毫無兩樣？對此，你不會懷疑嗎？這種愚弄世人的重大內幕我稍後再說明。由於無法診斷治療，醫生牟取私利，演變成真正的阿呆陀羅經。鏗、鏗、鏗、鏗……鏗、鏗、鏗、鏗……
二
鏗、鏗、鏗、鏗……鏗、鏗、鏗、鏗……
▲啊——啊——很久很久之前，更久更久以前，在科學知識猶未進步的時候，人的身體疾病和人的心理疾病相同，由於一無所知，無法診斷治療，靠的只是住家外觀、方位、占星術等等。一旦出現毛病，就是幫病患祈禱、施術，或讓病患服用符水，或佩帶靈符、護身符。當然，這種做法產生無數難以治癒的疾病，因此人們才發明藥物，使自己服藥之後得以痊癒。循此調查，發現人的疾病出自體內，某處有某問題導致發病，因此形成了所謂的醫學發展。如今有解剖生理學、病理學、醫藥化學、細菌學、藥物學等等，再劃分為各種內科、外科、皮膚科、耳鼻喉科、眼科、整形科、婦科和小兒科。同時出現滴水不漏的醫學器材和藥物，治療人體的毛病，使科學知識的前途日益輝煌燦爛。鏗、鏗、鏗、鏗……
▲啊——雖然日益輝煌燦爛，接下來卻出現了精神病。醫生的診斷、治療能夠進步到治癒人的心理問題嗎？早先，人們將精神病患視為受到神明懲罰，以敬神拜神為治療手段；或視為受到亡靈作祟，供奉三牲祭品祈求平安，這樣還算處之有方。緊接著則視精神病患為惡魔附身，當時擔任醫生或法官的人是僧侶或女巫，只要發現病患，伸手一指，官府犬牙立刻一湧而上，槍、刀劍、捕繩、弓矢或棍棒交錯而下，砍頭、剁足、分屍，然後燒燬或埋於樹根下，就和對付狂犬毫無兩樣。這是對精神病患最早的診斷治療方式，名符其實的瘋子地獄。鏗、鏗、鏗、鏗……
▲啊——這就是瘋子地獄的起源，這來自於人類完全無法瞭解精神病從何而來。於是，開始有惡徒借此謀害他人，而且這類惡徒都是聰明人，他們陷害自己怨恨或忌妒的人，或是政敵、商業競爭對象，賄賂女巫、僧侶或衙吏，不分青紅皂白的將正常人視為瘋子，重者依國法處死，輕者監禁在牢獄之中。鏗、鏗、鏗、鏗……
▲啊——輕者監禁牢獄。調查世界歷史可以發現許多實例，許多身份高貴、享有爵位或名譽的人、財產領地的繼承者或是偷人妻女者之類的人，當他們引起騷動或紛爭時，為了除掉阻撓的對象，就會採用這種手段。那麼，現在又如何？我雖然想說與昔日相同，但事實上卻更為嚴重！鏗、鏗、鏗、鏗……
三
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
▲啊——啊——現在是文明開化的時代，是科學知識萬能的時代，但是只有在精神病方面，時代仍舊如同往昔般黑暗，無法診斷治療。當然，這麼說或許有人會認為是放屁，而反駁講這話的人才是瘋子也未可知。不過我喜歡這種人，因為他們隨時都不忘理智、常識以及科學的知識，這種人非常值得期待倚賴。反而是世界各地一些抱著休閒心態的博士或學士們，他們在精神病院或學校、圖書館進行研究，攤開有關瘋子的書籍閱讀，發表各種空泛的理論，讓人以為現在的精神病患也與外科或內科病患同樣蒙受科學知識的光輝，能夠輕而易舉地徹底診斷治療，還創出多種診斷治療方式。但是，只有外行人才會相信！鏗、鏗、鏗、鏗……
▲啊——只有外行人才會相信！我不想批評這些科學研究者的研究成果，只不過，他們根本完全不懂最重要的一點，也就是，在他們頭骨內的空洞裡蜷曲聚集的腦髓具有何等作用。若認為我說的話是謊言，只要閱讀古今中外的學者調查人類腦髓所寫下的書籍應該就能夠明白。那些僅僅是保存所見所聞的昔日知識、經驗、記憶的倉庫，是毫無事實根據的議論。鏗、鏗、鏗、鏗……
▲啊——毫無事實根據的議論。這樣缺乏事實根據，真的很令人不可思議。天下雖大，但只要真正深入調查人的腦髓，很輕易就能夠明了。一旦完全瞭解腦髓奇妙無比的作用，我們又怎能忍受那樣的胡言亂語呢！我這樣說，或許各位會嘲諷「是你自己每天幻想過度，導致腦髓與眾不同吧！」可是，終有一天我會在某大學發表讓世界各地的博士和學者震驚的研究成果論文，屆時你們一看就明白。世上其他所有學者完全不懂腦的研究方法，自然遭遇無數的困擾，只能進行大略的判斷，當然難以解明真相。就算能說明一項道理，還是沒辦法解釋其他事實，就像東拼西湊的屋頂，想不漏水都很難。鏗、鏗、鏗、鏗……
▲啊——就像東拼西湊的屋頂，想不漏水都很難。人的心靈千變萬化，從早到晚不停地轉變，時而如走馬燈或萬花筒，時而如貓的瞳孔或孔雀的花翎。它是什麼形狀？如何出現毛病？哪裡有什麼樣的問題？這些完全無從瞭解。其證據就在眼前的精神病科書籍裡，它們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病症，可是寫作這些書籍的學者專家卻一無所知，他們根本是在欺騙外行，只看病患表面，觀察病患動作，就列舉病症名稱。動作傾向色情即稱之為色情狂，如果殺人就是殺人狂，熱愛跳舞就是舞蹈狂，縱火者即為縱火狂，這到底是以什麼樣的科學知識調查的？像這種列舉病名的方法，就算不是醫生也可以辦得到。這與世人見到有人喝酒失態、行為不檢就稱之為酒鬼有何不同？憑此診斷治療豈非可笑？鏗、鏗、鏗、鏗……
▲啊——憑此診斷治療豈非可笑？面對送上門的精神病患，博士或學士之類的醫生又是如何分辨出人的心理毛病？如何找到確知是否瘋狂的證據？其實只有外行人才會覺得不可思議，對醫生們而言，這可是生意，沒什麼好擔心的。鏗、鏗、鏗、鏗……
▲啊——這可是生意，沒什麼好擔心的，只要冠上精神病患的名字就可以了。大老遠被帶到醫院門口的人，大部分都是任誰見了都會認為不正常的人：就算外表和普通人一樣冷靜的人，由於家人或家庭醫生已經辦妥手續，將之視為精神病患也是常有的事，不必擔心什麼非法監禁，因為，他們是被人自行送來，已經獲得法律上的許可。醫生們不需要費多大功夫，只要聽家屬說明，再觀察病患的態度，然後翻開書籍對照症狀，選定恰當的病症名稱即可。如此一來，所謂的診斷即告結束，病患被送入紅磚打造的囚房。其中或許也有誤診者存在，不過同樣沒必要擔心，因為這種病與其他疾病不同，是否誤診無人可知，只要斷定是「瘋子」，就再也改變不了命運，陷入永遠逃脫不掉的紅磚地獄。越辯稱自己不是瘋子，越成為「果然是瘋子」的證據，你的命運已經注定了。你被斷定是縱火狂；水果行的阿七被認定為色情狂或竊盜狂；石川五右衛門〔1〕入院後被確定為誇大妄想狂……醫生根本不需要擔心任何後果，因為，這些都是無法診斷的疾病。多麼輕鬆悠閒的精神病科醫生啊！鏗、鏗、鏗、鏗……
▲啊——多麼輕鬆悠閒的精神病科醫生啊！那麼，治療的方法又怎麼樣呢？擔心這種事的完全是門外漢！事實上，和診斷一樣，完全是盲目的摸索。沒有馬上剁開腦袋，或許應該感謝社會的開放也未可知。站在病患的立場上，既然醫生已經列舉出精神症狀的證據，那麼置身於何種場所都無所謂了。各位請看看精神病院吧，鐵格子打造的囚房，就好像看守所或監獄一般，裡面還有無數的道具，諸如鐵鏈、手銬、腳鐐、只開一個小窗的石箱等等，琳瑯滿目，是連窮凶極惡的惡徒都會嚇得全身發抖的刑罰道具。鏗、鏗、鏗、鏗……
▲啊——全身發抖的刑罰道具。這樣真能治癒住院病患心理上的創傷嗎？如果提到藥物和醫療器材，幾乎完全不值一提。失眠的病患注射麻醉劑；騷亂者注射鎮靜劑；不吃不喝者注射營養劑……反正不是注射就是灌腸，設備比拙劣的外科或內科醫院更差，若得以治癒，表示醫生醫術高明，如果死了，那就是運氣不好，這是何等恐怖的瘋子地獄呀！鏗、鏗、鏗、鏗……
▲啊——這是何等恐怖的瘋子地獄呀！但是，這還只是初步調查的結果而已。瘋子地獄恰似奈何橋，光聽聞就令人全身發毛。無間地獄只不過是想像，人間地獄才是真正存在著一切殘酷虐待，針對精神病患而設置的地獄。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
四
▲鏗、鏗、鏗、鏗……啊——所有病患都已魂飛魄散。這不止是日本一地所發生的事，而是舉世皆同。世界各地的精神病科醫生絲毫不帶慈悲之心，他們所創建的外觀豪華的醫院地獄裡充斥著愚蠢可悲的病患。這種地獄裡的病床數量如今增加了一千倍、一萬倍，而且出現在世界各地。即便如此卻仍趕不上精神病患增加的數量。治療期間愈拖愈久，有些病患甚至一輩子無法離開醫院，真是所謂的超級客滿。醫生們耀武揚威，任何問題都推到病患身上，如果延誤繳費期限，立刻要求病患出院，下令許可病患居家治療。有些病患幸運地平安出院，有些則被附上其他病症的診斷書，裝入棺材內抬出來。但是，想要擠進精神病院的人仍舊絡繹不絕，就好像下車的乘客蜂湧擠向剪票口似的。鏗、鏗、鏗、鏗……
▲啊——就好像下車的乘客蜂湧擠向剪票口似的。但這不是很奇怪嗎？這一切真是奇妙又不可思議！為什麼要把錢花在那種地方？難道沒有人懷疑？慢慢聽我說來，因為，最令人震驚的內容現在才要開始，鏗、鏗……就算我不知道，木魚一定知道。鏗、鏗、鏗、鏗……
▲啊——就算我不知道，木魚一定知道。還有更驚人的事實，而且不論到哪裡都是相同的，只要是與精神病院有關的人，即使不說出，大家也心知肚明。說這種話或許有點不合情理，因為帶著精神病患前來醫院的都是病患的父母、兄弟或妻子等，這些人面對醫生大多是淚流滿面地請求「請您幫忙將他治癒」。問題是，即使是這樣的骨肉親戚，坦白說，真心想治癒病患者只有身為母親的人，而且對象還必須是自己懷胎十月所生的兒子或女兒。至於其他骨肉親人，血親的父親或兄弟，多半非常冷淡無情；年輕的妻子就更別說了，通常只是為了避免內疚而留在病患身旁搖頭嘆息兩三天，一旦娘家來接人，立刻迫不及待地答應回家。當然，這還是屬於最好的一種。大多數人是將病患交給醫生，決定好病房之後，馬上藉口說要打電話或是上洗手間，拿出夾在衣袋裡的鏡子，仔細在鼻頭敷上蜜粉之後，轉眼間不知去向，從此再沒出現過。鏗、鏗、鏗、鏗……
▲啊——通常都是從此再沒出現過。只要是確定為無法治癒的疾病，帶去看醫生不過是一種表面形式，真正的居心則是拋棄病患。罹患這種已無生存價值的絕症，家屬嘴裡雖說「請您幫忙照顧」，事實上真正的心意卻是「如果治好他反而會造成困擾，所以若發生什麼麻煩，希望您殺掉他」。因此病患在精神病院裡是處於生死交界之間的，醫生反而在此大賺一筆。呀，沒必要對我翻白眼，這種事太平常了，我就曾親眼目睹，不管在亞洲或西方都一樣。看到的還有這沒有耳朵、眼珠，也不會說話的木魚！鏗、鏗、鏗、鏗……
▲啊——不會說話的木魚！在亞洲很多國家，不問男女，只要是曾經發狂的人，無論外表何等冷靜，經常會突如其來地做出粗暴舉動，砍人、縱火、躁鬱或無來由地感到悲傷，讓週遭的人們無法忍受。他們雖有人類的外表，實際上卻像動物一樣，人們不會再將其視為人類，就算對他做出丟擲石塊這類殘酷行為，也不會有罪，對方更不可能記得。這樣的人即使暫時痊癒，也不能令人放心，因為無人知道何時會再度發作。而現代比往昔更為嚴重，世人總認為那是父母遺傳或穢物作祟，經常指指點點地嘲笑，一旦自己的親戚中突然出現這樣的精神病患，事態就嚴重了。鏗、鏗、鏗、鏗……
▲啊——一旦自己的親戚中突然出現這樣的精神病患，事態就嚴重了。如果是上流社會的富豪家庭，只要建造一棟牢獄般的房子將病患囚禁，事情也就解決了，沒必要送入不可能有治癒希望的醫院。畢竟是上流社會階層，能夠以此避免困擾。但如果是只有一點點聲望的家族，一旦出現精神病患，那麼一切就完了。家族的血統遭受詛咒，很快會殃及兒女，非但別想指望可以嫁娶，甚至被鄰居們譏諷為造孽所得的報應，在背後遭人指指點點。因此為了隱瞞事實，這樣的人多會想盡辦法悄悄地把病患送進精神病院，如果遇上醫院客滿，更得大費周章地拜託院長挪出病房。反正，這是個金錢萬能的世界，更何況精神病院這種瘋子地獄，就算院長面若閻羅，也立刻會變成笑容滿面的地藏王菩薩，張開慈悲的雙手。問題是如此一來，其他病患就要被送入極樂世界了。如果有錢，情況就是這樣！鏗、鏗、鏗、鏗……
▲啊——如果有錢，情況就是這樣！越有身份家世、名譽地位的精神病患，在自己家中治療越困難，如果不背著人送入精神病院內囚禁，絕對無法放心。如果是中級社會階層呢？只有固定的年薪月俸，收入僅夠維持生活開銷，一旦賴以維生的一家之主或家人有誰發瘋，若是租賃房子，馬上會被屋主趕出門，想要將病患監禁在家中也不可能，加上照顧病患的支出驚人，很快就會花光積蓄。如果照顧者是丈夫，立刻沒辦法上班，如果是妻子，同樣無法工作，孩子上學會遭受同學的冷嘲熱諷，生活陷入說不盡的苦痛中。這時候，唯一能倚靠的只有精神病院院長，問題在於，如果沒有準備足夠的金錢，無論到哪一家精神病院，絕對會被對方以「客滿」兩個字拒絕。鏗、鏗、鏗、鏗……
▲啊——無論到哪一家精神病院，絕對會被對方以「客滿」兩個字拒絕。不過，這還不算是最淒慘的，如果是那種每天所賺的錢只夠生活支出，母親在家做手工，女兒在工廠上班的家庭，其悲慘狀況更不用贅述。想要抽出人手照顧？不可能！想要讓病患服用藥物？那麼全家人只好一起上吊！若是就這樣瘋狂至死倒也還好，可是，精神病患本人非但不死，還猛吃猛喝，一副根本沒事的模樣。鏗、鏗、鏗、鏗……
▲啊——一副根本沒事的模樣。彷彿麥穗變黑、花卉無法抽芽或蔬菜出現瘋狂現象一樣，沒有原因，也找不出道理。人類世界驟然出現數也數不清的精神病患，能夠免費供應這些人住院的，在廣闊的世間裡也只有公立大學的附設醫院，而且病床數量頂多只有數百床。重要的是，它們並非以慈善為標榜，而是抽樣選取，當做學生、教授的研究材料和活生生的標本講義，不適用者照樣被摒除於門外。那麼，私立大學醫院又如何？私立大學同樣是基於盈利本位，成為有錢有勢者的私用醫院，擠滿了超額病患。鏗、鏗、鏗、鏗……
▲啊——成為有錢有勢者的私用醫院，擠滿了超額病患。在感到不可思議的情況下，試著調查無數殘餘的精神病患會被送往何處，如何處理？結果，請繼續聽我說明，聽耳朵聽不見、眼睛看不見、嘴巴也動不了的殘廢木魚說明。木魚肚子空空，公平無私，敲打出來的是阿呆陀羅經，對地獄的瞭解更是深入，所以，大家快靠過來……不用付錢，聽了會讓您大吃一驚。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
五
▲鏗、鏗、鏗、鏗……鏗、鏗、鏗、鏗……啊——啊——各位，若如上所述，出現了一位精神病患，他患的疾病與其他疾病不同，家人因為會受盡指責白眼，而無法讓病患留在家中，但卻怎麼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四處張羅以後，錢財散盡又無心工作，眼看全家人都要走上絕路，這是何等可悲、無奈、難堪！鏗、鏗、鏗、鏗……
▲啊——這是何等可悲、無奈、難堪！從花甲父母到膝下幼兒都必須棄之不顧，只為照顧如此一個毫無生存價值的人？或者趁尚未帶給更多人麻煩之前和病患一起上吊，全家人一同自盡才是出路？究竟造了何等孽必須受這等苦？然而就算哭泣，就算埋怨，病患本人卻只會露出無辜眼神，好奇張望……鏗、鏗、鏗、鏗……
▲啊——只會好奇張望！就算外表仍舊和原來相同，心靈卻只剩下空殼，空留「人」形，比貓狗更難收拾善後。家人在悲嘆苦悶之餘，終於不得已而犯下大罪。鏗、鏗、鏗、鏗……
▲啊——不得已犯下大罪。假裝遷居遠方，找一間陌生醫院，告訴外人將病患送入其中治療，事實上卻是含淚將其棄置於再也回不來的深山荒野。不過這與棄嬰不同，不會有善心人士拾回收養。不僅沒有人收養，反而四處遭人追打，飢餓受凍時，更只能啃食樹皮草根。雖然知道這種結果，也不得不狠心丟棄。只要睜大眼睛仔細尋找，遠離人群的暗處、樹蔭下，隨處可見可憐的病患。合掌感嘆……鏗、鏗、鏗、鏗……
▲啊——合掌感嘆。古老的傳說中，延喜年代的蟬丸〔2〕和逆發〔3〕不知為何降生為盲人和瘋女，雙雙被逐出家門，遠離繁華都市，最終悲哀地在逢阪山相遇。雖然這不過是傳說，但不分古今中西，世間的確存在著這樣的無奈風俗，對精神病患都不得不採取這樣的秘密處置方式，不管是否有錢、不分身份高低、不論是非道理。鏗、鏗、鏗、鏗……
▲啊——不論是非道理。由於這樣而徘徊在深山野地的精神病患中間，有些人保留著些許的正常思維，這樣的人通常會試著前往他鄉乞食維生。然而，就算日後恢復正常，因為他們深刻地體會了世間人情冷暖，又以自己的模樣為恥，為了家人設想，也會放棄重回人世，流著心酸的眼淚四處乞食，這就是到處能夠看見乞丐的緣由。倘若嘗試聚集徘徊在野地裡、寺門前、森林中、橋墩旁的茅屋內，便會發現三三兩兩捉著身上蝨子度日的乞丐實在多得驚人。但是，國家社會對此等慘況，此等宛如地獄的現象卻根本視若無睹，只差沒嚴厲要求他們乾脆死掉算了。而事實上，這些存活者僅僅是那些受不了苛酷打擊而死的人的千萬分之十二而已！鏗、鏗、鏗、鏗……
▲啊——受不了苛酷打擊而死之人的千萬分之十二！各位有何感想？若是普通疾病，在醫藥或護士方面，病患都會比有錢人受到更好的照顧，有柔軟的床鋪、美味的食物，更有很多人前來探望。不僅是人，有時候小鳥或金魚也能受到細心呵護。然而精神病患就不同了，只因不知道疾病的來龍去脈，不是被送入精神病院，就是棄置荒山野地，飽受置身地獄般的折磨。鏗、鏗、鏗、鏗……
▲啊——飽受置身地獄般的折磨。不過請各位仔細聽好，以上我敲著木魚所述的地獄故事，包括醫院地獄與荒野地獄，只不過是絕對真實的，精神病患必會陷入的地獄，是非常普通常見的瘋子地獄。接下來要提及的則是更加恐怖的地獄，也不知是罪孽還是報應，沒有發狂的正常男女因和某件事扯上關係，突然被剝奪了自由，不分青紅皂白就被送進地獄之中。而且仔細調查後發現，在東方和西方都有很多這種雄偉的地獄建築物。鏗、鏗、鏗、鏗……
▲啊——非常雄偉的地獄建築物。擦拭得金光閃閃的燙金招牌和報章雜誌上刊登的大幅廣告，寫著某某醫院治療某某疾病，當然不會寫上「地獄」兩字。可是警察、報紙、偵探社完全知曉其內幕，卻故作不知。一旦踏入這扇掛有免罪金牌的大門，就等於宣告走到生命盡頭。那是慟哭狂叫也再出不來的黑暗世界。二十世紀的文明世界，科學知識萬能的時代，法律道德禮儀的世界，人們耀武揚威、昂首闊步，卻不知道有這樣的地獄存在。搞不好到了明天，你自己就掉進這種瘋子地獄的深淵。鏗、鏗、鏗、鏗……
六
▲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啊——應該不是日本吧！日本的殺人工具雖多，包括短刀、手槍、麻藥、毒藥、繩索、手帕……數不勝數，但是在某個最高文明國家的首都，我見到的新式殺人手段卻是堂而皇之地使用高科技工具，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進行的，更有警察和醫生當場見證，不會留下指紋，也沒有血跡。就算有檢察官或偵探會有所懷疑而介入調查，也不可能有任何收穫。錢是會花得多一些，但獲得的利益也很大。反正，這是一個金錢萬能的世間！鏗、鏗、鏗、鏗……
▲啊——反正這是一個金錢萬能的世間！別說財產繼承事件，不管是政治、外交、軍機的秘密，或正欲大賺一筆卻有人阻撓時，只需查明對方經常單獨前往的情婦住處、賭博場或某處秘密聚會地點，立刻便可以找來事先約好的精神科醫生和同夥，並找上當地的警察，托稱自己的好友有些精神異常，經常不願回家，到處亂逛，所以想帶他去看醫生，可對方又堅持自己沒病，狂暴掙紮下，不得已只好採取非常手段。因為知道他時常經過這一帶，因此特別加以監視，能否請你們幫忙送他進醫院。敘述談笑之間，拿出適當的金錢給警察，精神科醫生又從旁說服，於是一切便會順利進行，對方馬上掉落地獄深淵，那再也無法活著出來的瘋子地獄。鏗、鏗、鏗、鏗……
▲啊——那再也無法活著出來的瘋子地獄。如果家族內出了問題，想除掉的對象是年輕的兒子或女兒，採取的手段則更為輕鬆，特別是接受近代思想熏陶、反應過度敏感者，更可省去諸多麻煩。只要稍加諷刺，或持反對立場，對方馬上會出現神經衰弱的反應，臉色鐵青，目露凶光，言行舉止完全改變。這麼一來，只要找一位熟識的醫生診斷，一切很快就可以解決。表面上藉口讓他靜養，其實卻是令其尚在含苞待放之時立即墮入無間地獄。鏗、鏗、鏗、鏗……
▲啊——墮入可悲的無間地獄。專門收受這種病患而聲名遠播的博士，最初也只是普通醫生，只因從這種病患身上能取得的報酬很高，才逐漸轉為專業。時至今日，他們大發橫財，在都市裡擁有盡善盡美的醫院建築，院內滿是代表現代文明的刑囚工具，樣樣都是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置患者於死地的殺人設備。乍看是盛夏時節的醫院，實為零下幾度的冰寒地獄，表面卻有著富麗堂皇的大門，兩旁不知道停了多少輛豪華汽車。而且因為掌握了富豪名流們的家族秘密，又可以無窮無盡地勒索，萬一對方不願意，立刻公開秘密。而宣佈誤診而讓病患出院，又可以得到病患信任。像這樣盡情敲詐，直到對方破產為止。一旦發覺自己的惡行有可能曝光，只要替秘密入院的病患注射一針，一切事情就解決了。即使病患屍體被解剖，也可以推稱病患有暴力傾向，不得不使用此種藥物。反正，目前的醫學水準無法揭開精神病之謎，而使之成為精神病科醫生長袖善舞的工具。鏗、鏗、鏗、鏗……
▲啊——成為精神病科醫生長袖善舞的工具。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有很多，在瘋子地獄裡，精神病科醫生不僅不會受到同行的批判，連政府、警察、新聞記者也置若罔聞。鏗、鏗、鏗、鏗……
▲啊——也置若罔聞。更不可思議的是，國家的機密費用有絕大部分也不聲不響地進入精神病科醫生的口袋裡。同時，其胸口也會配戴無數勛章，被擢升到和官員同列，並認同為對國家有偉大功勞。雖然德國、法國、英國、俄國甚至日本似乎還沒有這樣的現象，但只需看看有此狀況的其他國家，卻也足夠驚世駭俗了。鏗、鏗、鏗、鏗……
七
▲鏗、鏗、鏗、鏗……啊——我知道各位一定覺得無聊，但不可能就這樣停止，因為這只是序幕。在太多不可思議、無人見聞、科學文化地獄的真面目未能揭穿前，我只能繼續說下去，直到各位明白為止。這是從未有人聽過的地獄故事，由奇妙的木魚來敘述。鏗、鏗、鏗、鏗……
▲啊——未曾有人聽聞的地獄故事，聾啞木魚誦念的阿呆陀羅經。前面提到的最高文明國家，表面上是世界強國，自認世界第一，是標榜崇尚自由，以民權立國的理想之國。與日本不同，任何人都可擔任國家元首，以金錢和權勢為本位，字典中沒有「忠義」二字，徹底的金錢萬能。正義、法律都能用金錢購買，更不用說什麼良心或忠貞。億萬富翁講的並非自由民權，純粹倚靠豺狼本性，視國家利益為自己利益。因為他們手中掌握政治實權，不管政權如何輪替，億萬富翁的權威依舊不變，上自部長、議員，下至警察、軍隊，國家權限由一人掌控。頂級的億萬富翁最賺錢，戴著法律與正義的面具，踐踏弱小公正人民的自由、道德、義理人情。因此，由衷憎恨億萬富翁這種非法的正義使者——學者和牧師就在言論自由的權利下，開始進行批判億萬富翁的演說，甚至撰書諷刺。這一舉動當然受到人民讚頌，贏得下層社會群眾的支持，於是，打倒富翁的輿論日益高漲。鏗、鏗、鏗、鏗……
▲啊——打倒富翁的輿論日益高漲。這樣一來，富翁們當然暴怒起來，他們一隻手夾著雪茄，另一隻手把刊登這種輿論見解的報刊雜誌甩在桌上，怒責政府「該如何解決」。如果億萬富翁中最有財勢者這麼做，政府方面當然張惶失措，更擔心激怒對方，否則下屆競選費用將就此泡湯。問題是，個人自由也是自由，並未牴觸國家法律，加上對方又是代表正義的學者和律師，一旦箝制其言論，或將學者、律師送進牢房，絕對會遭受輿論的全力反攻。經過一番冥思苦想之後，唯一可行的途徑就是暗中送入瘋子地獄。先找出學者、牧師裡的帶頭分子，利用刑事手段監控其行動，趁他單獨一人時從背後下手，用對待精神病患的方式加上手銬腳鐐，再用沾有麻醉劑的手帕迷昏，送上暗中等待的汽車前往精神病院，接下來不必說明大家也知道結果了。鏗、鏗、鏗、鏗……
▲啊——接下來不必說明大家也知道結果了。知道有如此方便手段的其他文明諸國，不分國家或個人，遇到麻煩問題時紛紛有樣學樣。於是，被送入精神病院的有政治家、學者、情報掮客、大發明家、富豪、世家子弟或有名的演員明星等等。只要影響他人利益，或進行某種秘密計畫，或野心過大，通常不會經過預審、公開審判、宣判，只要對方提出要求，馬上墜入地獄。鏗、鏗、鏗、鏗……
▲啊——真正墜入地獄。墜入地獄中的病患，當然也有瘋子和瘋癲患者，但絕大多數是英雄、豪傑、天才之類的傑出人物。瘋子地獄的牛頭馬面只要抓到一位指定人物進入病院，馬上就能名利雙收，精神病科醫生自然更不必說了。鏗、鏗、鏗、鏗……鏗、鏗、鏗、鏗……
八
▲鏗、鏗、鏗、鏗……鏗、鏗、鏗、鏗……啊——各位紳士、淑女，在場諸位，這就是我遊歷諸國帶回來的禮物，是真正存在於這個現代文明世界的活地獄。精神病患本來在鳥兒婉轉啼叫、花草繁盛的極樂淨土徘徊，卻因遭到家人遺棄，想哭也哭不出來，成為可憐的瘋子乞丐，在這邊的村子、那邊的鄉鎮裡被夜以繼日地驅趕著，被丟擲瓦片石礫，受到風吹日曬雨淋，掙扎於冰天雪地之中。這世間有這樣的地獄，老天還能轉過臉假裝視若無睹，表示「我不知情」嗎？實在太可笑了。鏗、鏗、鏗、鏗……
▲啊——實在太可笑了。但這還算是悠閒的地獄！因為地獄中有晝夜不熄的電燈、瓦斯燈，有唯物科學的文化之光，黑暗的只是精神文化。無論是金錢或女人、權利或義務，比的是手段的選擇和邪惡的智慧，是脫離常理的生存競爭。戶外有電車、汽車和飛機來來往往縱橫飛馳，不顧人類的命運如何。一旦被帶入隱藏於黑暗中的秘密大門前，不分男女老幼、瘋狂正常、愚蠢聰明，只要被踹進門內，那麼連一句抱怨都來不及，就會悄無聲息地墜入毫無義理人情的空間，映不出任何影像的黑暗世界——鋼筋水泥磚瓦建造的科學知識地獄。這個大地獄內重疊了多層瘋子地獄，上層是親切地獄，然後是輕蔑、嘲諷地獄，接下來是虐待、暗殺地獄，底層則是一無所知的地獄。鏗、鏗、鏗、鏗……
▲啊——最後則是一無所知的地獄。緊接著並列的是更加恐怖，徹悟一切的地獄。可惡，那傢伙竟然把精神正常的我丟進這種地方！先是咬牙切齒、憤恨跺腳，但親切地獄之後是虐待地獄，然後是充滿遺憾的白骨地獄，就算化為鬼也無從逃脫。鏗、鏗、鏗、鏗……
▲啊——就算化為鬼也無從逃脫。若真有這種危險的地獄之門存在，又該如何是好呢？各位在場的人自不必說，政府當局、天下的專家學者、知識階級，不論是誰，只要是有血有淚的人，絕不能視若無睹。江戶時期的古川柳〔4〕中有句俗諺說「自家牢房也不能隨便服藥」，更何況是現代文明。儘管科學知識飛躍進步，也無法瞭解人類腦髓、人類心靈的真面目，因此精神病學研究者同樣有如盲鴉，沒法分辨瘋子的真假，卻一味模仿其他醫學，劃分什麼診療診斷，建造四面高牆圍繞的醫院，誇示各種儀器標本、醫藥書籍，因此才出現了這樣的地獄。為了防止這種情形擴大，當務之急是只要一發現這種醫院，立刻予以拆除！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鏗……
九
▲鏗、鏗、鏗、鏗……鏗、鏗、鏗、鏗……要預防此類欺詐醫院出現，形成瘋子地獄，只有一種方法，而且是相當費事的工作。即選擇一處氣候與風景很好、交通方便的小島，投入一千萬日元建造一棟大型精神病院，並在該處設置研究實驗所，讓病患免費住院進行解放治療，讓地獄無法形成。所謂的解放治療，是精神科學對瘋病的真正治療方法。不用藥物，也不施行手術，完全不使用鐵鏈、石箱、鐵箱或無袖衣等物，讓所有精神病患置身於空曠場地進行最自然的治療。換句話說，就是精神病患的牧場，瘋子病患的極樂世界，也是最奇妙珍貴、全世界首度出現的精神病院。當然，任何人都能隨意進入參觀，同時，內部的一切設施也都是新發明。鏗、鏗、鏗、鏗……
▲啊——內部的一切設施都是新發明。終有一天我會公開……那是全世界學者都不知曉的瘋病原理，而且是非常通俗易懂、輕鬆愉快的學理。我正在進行實際實驗。一旦能針對原本絕不可能診斷預防、無法施藥、無法手術的瘋病進行診斷治療，就能獲得極高評價。日本人將成為世界上最優越的人種之一，日本這個國家也成為尊重正義人道的國家，成為精神科學的先進國家。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鏗、鏗、鏗、鏗……
▲啊——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然而，一千萬日元是筆相當大的數目，就算賣掉父母留給我的農田，取出積蓄，出售證券，拿出最後的舊內褲換錢，頂多也只能籌到一半數目，剩下的金額只好仰賴政府幫忙，同時請諸位大發善心與愛心捐贈，不管是五釐還是一錢都沒有關係，我願向諸位頂禮膜拜。鏗、鏗、鏗、鏗……
▲啊——我願向諸位頂禮膜拜。不過也許會有人認為，講出這種話的和尚我同樣是個「瘋子」，眼神外貌都有點奇怪，看起來與乞丐無異，把包裹隨手丟在路旁，敲起木魚說著內容超乎常理的故事，還開口閉口說什麼一千萬日元，甚至宣稱正在進行能治療人類心靈、獨步古今的研究。這副樣子，若被視為企圖詐欺也理所當然。我衷心向各位道歉！鏗、鏗、鏗、鏗……
▲啊——我衷心向各位道歉！坦白說，既然沒有人會聽又賺不到錢，為什麼和尚我要這樣自以為是地敲著木魚，不顧羞恥地頂著烈日，向大家懇託呢？事情的起源在瘋子地獄，在文明社會背後無盡擴大的這個野蠻粗暴的無底地獄，因為那種殘酷、無奈、悲哀、痛苦實非筆墨、言語、木魚所能形容。可能是因果關係，我無法就這樣棄之不顧。所以絞盡腦汁思索下來，發現要幫助精神病患，首先就是建造最大型的醫院，免費收容病患。而要建造這樣的醫院，當然必須借助各位及輿論的力量。各位所捐贈的錢絕對不會白費！既然打扮成這副乞丐模樣讓大家覺得礙眼，我將自己印刷的瘋子地獄之歌贈送給在場諸位，以表歉意。各位不需花半毛錢，希望大家帶回去閱讀，讓想捐款的人能瞭解事實真相。
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心願！請各位詳細調查拯救瘋子的計畫內容。另外，我所謂漫遊世界帶回的禮物——瘋子故事、家業作祟及血統孽緣、生靈與死靈的怨恨等魅惑人心的故事，各位聽了或許會當做趣談。不過若是有心人，可以在夾在小冊子中的明信片上寫上自己的姓名和住址，連同捐款投進郵筒，寄到印在最末頁的地址，並希望能向左鄰右舍傳達這些事實。如此一來，前面我所提到的瘋子地獄以及人類文化背面的秘密就能在世間廣泛傳開，在輿論推波助瀾下，一舉摧毀邪惡的瘋子地獄精神病院。鏗、鏗、鏗、鏗……
▲如此一來，政府也無法再保持沉默、視若罔聞，會把這件事列為當務之急。我也願意投入自己全部財產，以五百多萬日元為基金，免費照顧精神病患，協助政府建造國立精神病院，讓精神病患數量的增長勢頭趨於緩和。鏗、鏗、鏗、鏗……
▲結束被人類遺忘、被世界遺忘而瘋狂掙扎的生命，幫助可憐的精神病患。鏗、鏗、鏗、鏗……
▲不僅如此，更要將在國立精神病院研究出的治療精神疾病的方法廣傳於世，把世界各地的瘋子地獄摧毀殆盡，阻止精神病患被殘忍殺害。這才是我真正的心願！鏗、鏗、鏗、鏗……
▲啊——這才是我真正的心願！到了那時，各位將會瞭解我的工作是何等偉大艱難，從而跟隨我全心全力打垮瘋子地獄。鏗、鏗、鏗、鏗……若能得各位賞識，我一定會欣喜若狂。鏗、鏗、鏗、鏗……鏗、鏗、鏗、鏗……
▲鏗、鏗、鏗、鏗……鏗、鏗、鏗、鏗……啊——很抱歉，打擾各位忙碌處理急事或散步的寶貴時間，留在這裡看我這個怪人，聽我講一些奇怪的話。但請大家仔細想一想，一個人處於這大千世界流動的時間中，這幾萬、幾億、幾兆年無垠無涯的時間，就算能活到五十歲、七十歲、一百歲，也不過如眨眼一瞬，很多人都在莫名之中見面分手、生離死別。今天能在這條路上與大家相見，也算是一種緣分，所以還請各位原諒，權當分手後的留念。鏗、鏗、鏗、鏗……若今後從世間的傳聞或雜誌、報紙、小說裡得知有關瘋子的事蹟，或在路上遇見真正的精神病患，請大家回想起我所說的這番話。陽光、月華、星輝轉眼即逝，現代文化的耀眼、博愛仁慈的光亮、正義倫理的探照燈終究無法照亮整個世界，而且很快就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比地獄更恐怖的瘋子地獄裡。但精神病患卻猶如漂浮於無窮無盡、黑暗血海深處的鬼火，不分罪孽福報地默默死亡。聽到他們無數的怨恨之聲，各位能無動於衷嗎？我只能大聲唸著阿呆陀羅經，搭配單調的木魚聲，祈求各位垂憐。鏗、鏗、鏗、鏗……鏗、鏗、鏗、鏗……瘋子地獄！
——獻給無聊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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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石川五右衛門（？—1594），日本安土桃山時代的盜賊頭目。一五九四年八月二十三日在京都三條河原被處的極刑。在江戶時代的淨琉璃和歌舞伎中，被美化為反抗豐原政權的英雄義賊形象。
〔2〕蟬丸，傳說是平安前期的盲人和歌作家，生卒年不詳。據說他擅彈琵琶，居位在逢阪山，曾為宇多天皇之子敦實親王和醍醐天皇第四子演奏，並援予源博雅秘曲。有四首和歌傳世。
〔3〕逆發，謠曲《蟬丸》中的「狂女」角色，曾到逢阪山拜訪蟬丸，兩人互相慰藉地生活了一段時間。
〔4〕古川柳，指江戶時代由柄井川柳開創的「小詩」，明治後期川柳復興稱「新川柳」。川柳是世界上最短的詩體，類似於中國的順口溜，與俳句一樣，僅有十七個音，按五、七、五合作三句，不講究押韻，靠音數和句式營造節奏感。後世稱江戶時代的川柳為「古川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