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客人出現的時候,藤山雅代正在店內深處的收銀桌旁整理傳票。時鐘指針指著六點多一點,在平日,到了這個時間帶幾乎不會有客人上門了,雖然不是因為這樣而疏於留心店門口的動靜,但由於她專注地敲著計算機,確實稍遲了些才察覺有客人進店裡。
不過雖說是客人,還說不準這個人是不是來買東西的,也可能只是出於好奇而眺望著店頭的商品,但是雅代絕對不會讓這樣的機會逃走,她立刻從椅子起身,往掛著布簾的店門方向走去。
這位男客年約三十五、六,身穿T恤,外搭一件藍色短袖格子襯衫,有那麼一瞬間,雅代的眼中映出了一道穿著便裝和服(註:原文做「著流し」,男性穿的式樣較為簡略的和服,省掉褶裙褲。)的身影。
他在看的商品是陀螺,正式名稱是拋繩陀螺,共有大中小三個尺寸,每顆陀螺盤面都畫有紅白綠三色的同心圓。他拿起當中最小的一顆陀螺。
「很令人懷念吧。」雅代試著主動出聲招呼,「以您的年紀來看,小時候應該也玩過這個吧?」
「是呀,我正想起了那個年紀的事情。」男客抬起臉來,露出一口白牙微笑。他有著淺褐色的臉龐,五官輪廓非常深。「真不愧是人形町,還有店家在賣這一類商品呢。」
「您要找懷舊童玩的話,我們還有很多其他的哦。」雅代指著一旁的展示櫃,「像是波浪鼓、翻花板(註:原文做「ぱたぱた」,又稱「翻板」,由數片木質或紙質的矩形板子構成,各板之間以絲帶或布條交錯連結組合使板子成串,抓住最上端的板子側邊翻轉,便會引發一連串的板子依序向下翻面,展現魔術般的視覺效果。)等等,全是手工製的,而且我們店內所有商品都堅持使用國產的材質製作。」
「是因為這些都是代表日本的傳統工藝品嗎?」
「這也是原因之一,另外是因為我不想把原料來路不明的商品擺出來賣。像這一類玩具,有時候有些小朋友一拿到手裡會去碰到嘴巴,對吧?所以我們家的商品,不僅在材質方面,在著色這部份也只選用小孩子不小心舔到也沒關係的顏料。」
「原來如此,很用心呢。」男客張望了一下其他的玩具,視線又落在手上的陀螺,似乎相當中意這東西。
「您手上這顆陀螺來自群馬縣,我們進貨時是購買未上色的原木陀螺,然後再由我們自己手工上色完成的。」
「這抽繩也是群馬縣產的嗎?」
「不是的,抽繩的部份我們是從別處進貨,這是使用天然素材製成的。」
男客點了點頭,將手上的陀螺遞到雅代面前,「我要買這個。」
「好的,非常謝謝您。」
雅代收下陀螺和鈔票,走回店內深處的收銀桌旁,心想,幸好自己主動招呼了客人。她一直相信,會對手工製工藝品有興趣的客人,一定不討厭與他人有所交流。
雅代在人形町開設這家「鬼燈屋」,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她的老家在日本橋經營和服店,「鬼燈屋」便是以和服店的姊妹店形式成立的。由於她本身年輕時就對日本傳統工藝品很有興趣,在四處蒐羅各種民藝品的過程中,她開始萌生開店的念頭,想將這個領域的傳承當成終生職志。她店裡的所有商品,都是她親自跑去產地挑選進貨的,此外「鬼燈屋」還推出原創商品,她也將在老家和服店習得的經驗與技術活用在設計上,因此店裡許多原創商品的素材都使用了紡織品。
雅代將陀螺包裝好之後,從收銀機取出找零,一抬起臉,發現這名男客就杵在收銀桌旁邊,正眺望著展示架上的手提包。
「這些全都是依據設計量身挑選全新布匹製成,」雅代說:「絕對不是拿剩布拼湊起來的,因為敝店的商品從不使用舊布當素材。」
男客露出微笑。
「您對於素材相當講究呢。」
「那是當然的嘍,因為這些都是會接觸到皮膚的東西呀。」雅代將陀螺與找零遞給男客。
男客收好找零後,張望店內一圈。
「請問貴店營業到幾點呢?」
「您是問我們的打烊時間嗎?我們通常會視狀況而定,不過原則上,過了晚上七點就差不多可以收了。」
「有沒有哪個時間帶,客人會多到你們忙不過來呢?」
雅代苦笑道:
「假日的時候,客人是會比平常多一些啦,倒還不至於忙不過來。畢竟我們這種店,一半是出於個人興趣開的嘍。」
男客點了點頭,接著望向手上包著包裝紙的陀螺。
「像這款陀螺,賣得好嗎?」
「雖然算不上是暢銷品,不過不時還是會有人買哦,而且大多是老人家,應該是買回去送小孩或是孫子吧。現在市場上人們在瘋的是電動,可是大家都說,還是這一類的玩具才感受得到溫暖呀。」
「我也這麼覺得。請問最近有沒有人買了這款陀螺呢?」
「您說陀螺嗎?呃……」
雅代開始有些摸不著頭腦了。這位男客為甚麼要問這種事呢?別人買不買陀螺應該不關他的事吧?
男客似乎是瞧見了她一臉訝異,有些靦覥地露出苦笑說:
「抱歉,突然這樣沒頭沒腦地問這種事,一定讓您感覺很不舒服吧。其實,我的職業是這個。」
男客說著從棉長褲口袋拿出一個像是筆記本的深褐色東西,縱向掀開,將內裡亮在雅代面前。她看到的是身分證明及警徽。
「啊,您是警察……」
「是的,我隸屬日本橋署。不好意思,因為想自在一點和您聊聊,我才一直沒表明身分。」
男客說他姓加賀。雅代於是再次打量這個人,也覺得他溫和的神情背後,似乎潛藏著旁人無法乘虛而入的精悍氣質。
「我們家的陀螺怎麼了嗎?」雅代戰戰兢兢地問道。
「不不,」加賀搖著手,「不是甚麼要緊事,和陀螺本身並沒有關係,我只是在找買了陀螺的人,而且是很最近買的。」
「請問……這到底是在調查甚麼呢?」
「我一定得回答嗎?那件事其實跟貴店毫無關係的。」
「可是還是會在意啊,因為那和我們家的客人有關吧?」
「這部份目前還不確定,所以我才說,您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一日得知了沒必要知道的消息,下回要是那位客人再度上門,您應該無法以平常心看待對方吧?」
「喔……,這個嘛,嗯,是有可能啦。」
「關於最近買了陀螺的客人,您還有印象嗎?」加賀再次問了這個問題。
「請稍待一下。」
雅代調出方才正在整理的傳票與銷售紀錄,只要查閱一下這些資料,哪一天哪款商品賣掉多少個,全都一目瞭然。
先前雅代回覆加賀說,陀螺不時還是會有客人捧場,事實上這東西幾乎沒甚麼銷路,就雅代自己的印象,最近她連一個都沒賣出去。
但她望著傳票,突然「啊」了一聲。
「找到了嗎?」
「嗯,六月十二日,賣掉了一個。和刑警先生您買的這個是同一款的陀螺。」
「那再之前賣掉的呢?」
「再之前啊……,我想那可能有一個多月以上了哦。」
「那麼,請問十二日的那位客人,您還有印象嗎?」
「呃,那天顧店的是打工的女孩子。」
「這樣啊,請問那位打工的小姐下次當班是甚麼時候呢?」
「她明天就有班了。」
「我明白了,那我明天再過來打擾,方便讓我和那位小姐聊一下嗎?」
「沒問題的。請問……,我可以先和她說,您想問她關於買陀螺的客人的事嗎?」
「當然可以。那就明天見嘍。」
這位姓加賀的日本橋署刑警,拿著陀螺走出了店門。
「那不就是最近很有名的那起事件嗎?小傳馬町的命案啊。」菅原美咲邊穿上圍裙邊說道。
「小傳馬町發生了那麼恐怖的事啊?」雅代訝異不已,她這還是初次耳聞。
「甚麼?您沒聽說嗎?菜穗也說警察跑去他們家問話哦。」
「菜穗?妳是說煎餅屋他們家?」
「是啊。」
煎餅屋「甘辛」和「鬼燈屋」位在同一條街上,上川菜穗就是煎餅屋的獨生女,可能是由於和美咲年紀相近,兩人平日感情就很不錯。
「為甚麼刑警會跑去煎餅屋問話?」
「這我也不清楚,我沒問她細節說。」美咲偏起了頭。
「這樣感覺很毛耶,要是我們家的陀螺和那個命案扯上關係,該怎麼辦才好?好比成了重要證物還是甚麼的。」
「那不是剛好嗎?又可以幫店裡做宣傳。」
「我才不要那種宣傳咧,那只會讓我們店的形象變差啊。」
「會嗎?啊,不過,」美咲望向擺在收銀桌上的月曆,「我們賣掉陀螺是在十二日哦,我記得小傳馬町的命案是更早發生的事,所以我想我們家的陀螺不會是證物的。」
「咦?是喔?」
「警察應該只是問一問而已,不是甚麼重要線索啦。」美咲語氣輕鬆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中午過後,加賀現身了,外搭的襯衫花色和昨天的不太一樣。雅代坐在收銀桌旁的椅子上,側耳聆聽加賀與美咲的對話。
「那位客人來買陀螺,是在十二日大概幾點的時候呢?」加賀開始發問。
「我想是剛過六點沒多久,因為外頭天色開始變暗了。」
「妳記得那位客人的樣貌嗎?」
「是個中年男人,身高不太高,一身西裝打扮,感覺像是下班回家路上繞過來買的。」或許是之前已經聽雅代說過刑警會問甚麼,美咲流暢地說完這一串。
「如果再看到那個人的照片,妳還認得出來嗎?」
「喔,我想我沒辦法耶。」美咲搖了搖手,「因為我都不太看向客人的臉,頂多會瞄一下手或是背影而已。」
這怎麼行呢!──在一旁聽著的雅代不禁暗自嘀咕,得不著痕跡地觀察顧客的臉部表情,才能夠看出顧客想買甚麼樣的東西呀。
「關於那位客人,妳還想得起甚麼嗎?再細微的事都好。」加賀問道。
但美咲只是偏起頭,「沒有甚麼特別的印象耶……」
「貴店共有大中小三種尺寸的陀螺,那個人是不是毫不猶豫地便挑了最小尺寸的陀螺結帳呢?」
「這個嘛……」關於這部份,美咲的反應依舊不甚機伶,「因為他來店裡的時候,我剛好在招呼其他客人,沒甚麼注意他。不過我隱約記得,他好像在陀螺那區看了滿久的。」
「這樣啊。」加賀點了點頭,轉朝向雅代問道:「十二日之後,貴店就不曾賣出陀螺了吧?」
「是的,只有昨天刑警先生您又買了一顆。」
「我明白了。那麼,麻煩妳們店頭擺出的那些陀螺全部給我吧。當然,我會付錢的。」
「咦?您全都要嗎?」
「嗯,全部。不用包裝了,請問總共多少錢?」加賀拿出錢包。
「呃……,刑警先生。」雅代鼓起勇氣問:「我們家的陀螺是不是和小傳馬町的命案有關呢?是證物還是甚麼嗎?」
加賀錢包還拿在手上,一臉像是冷不防被戳中要害的神情,雙眼睜得圓圓的,接著眨了眨眼,交互看向雅代與美咲,最後微微露出苦笑。
「不愧是充滿人情味的町,看來消息都傳得很快啊。」
「我們家的陀螺,果然和命案有所牽連嗎?」
這時加賀恢復嚴肅神情,稍微頓了一頓之後,緩緩地搖頭道:
「不,和貴店的陀螺無關,而重要的正是『無關』這一點。」
雅代皺起眉頭,「甚麼意思啊?」
「嗯,總有一天能夠告訴妳們的,在那之前,得請妳們再耐心等一下了。──麻煩給我收據好嗎?」加賀說著,遞出一張萬圓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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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子正瀏覽著披薩的菜單,擺在餐桌上的手機開始振動。一看來電顯示,她不由得撇起了嘴。是公公打來的,她一點也不想接,但她曉得公公這通電話是為了甚麼事。
「喂,我是玲子。」
「喔,是我啦。我聽克哉說了,有警察去你們家啊?」
「是,前天上門的。」
「是喔……。這樣吧,我剛好在你們家附近,現在過去方便嗎?」
「咦?現在嗎?是無所謂啦,可是克哉還沒回來耶,他今天好像會忙到很晚。」玲子刻意壓低嗓音,她才不在乎讓公公察覺到她的不悅,或者該說,要是公公因此打消上門的念頭,她正是求之不得。
然而對方的反應卻與她的期待背道而馳。
「這樣啊,不過沒關係呀,我和妳聊一下就好,因為見到警察的是妳吧?」
「是沒錯啦……」
「我想知道你們談了些甚麼。好吧,那我大概十分鐘之後到。不好意思喔,這麼突然。」說完便掛了電話。
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就不要來啊!──玲子瞪著手機,果然不該接這通電話的。獨居的公公總會找些有的沒的藉口跑來他們家,這個月都不曉得登門幾次了。
她望向客廳,眼前的狀況實在說不上是整潔。地上散落著女性雜誌和翔太的玩具,沙發上還披著脫下來便隨手亂扔的衣服。
麻煩死了。──玲子邊抱怨邊站起身子,著手收拾家裡,順便把披薩的菜單藏起來。要是被公公發現她今晚也沒煮晚餐,搞不好又要被唸一頓。
她正收拾著,在隔壁房間睡覺的翔太醒來了。
「媽咪,妳在幹甚麼?」
「爺爺要來了,所以媽咪在收拾東西呀。」
「哇!爺爺要來呀!」五歲的兒子眼中閃著喜悅的光芒。
「應該跟平常一樣只是待一下吧,爺爺很忙的。」玲子這話帶著她內心的期望。
然後幾分鐘後,對講機的鈴聲響起。
公公岸田要作帶來的伴手禮是泡芙,那是翔太最愛的點心。
「不好意思喔,快到晚餐時間了還跑來,妳在忙做飯吧?」要作在沙發坐下,視線飄向廚房。
「我剛回到家,正要開始準備晚餐。」玲子送上裝著麥茶的玻璃杯,一邊瞥了翔太一眼,發現他正試圖打開要作的公事包,「翔翔!不可以!」
「這樣啊,抱歉打擾妳做飯了。」要作喝了口麥茶,將公事包拉近身邊,「那我就直接問了,刑警跑來問些甚麼?」
「我也跟克哉說了啊,他們沒提到甚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大概問了一下十日那天您上門的事。」
「他們怎麼問的?」
「這個嘛……」玲子的視線落在餐桌上。
那天上門的是一名叫上杉的警視廳刑警,還有日本橋署一名叫加賀的刑警,那是玲子頭一次面對真正的刑警。
主要問話的是上杉,他說由於在調查某起案件,必須一一確認關係人的供述是否為事實。首先,他問說六月十日的晚上,要作是不是來過他們家拜訪。玲子回答說來過,接著刑警又問她確切的時間,玲子據實回答說,公公大概是在八點上門的,待了一個小時左右便離開了。
「接著他們又問我說,和您聊了些甚麼,我就回說我們在談婆婆兩週年忌的事。」
這也是實話實說。那天白天,要作便撥了電話來說,晚上想去他們家商量關於婆婆兩週年忌的事,當時要作說他會吃完晚餐再上門,玲子記得自己還因此鬆了口氣。
「其他呢?還問了甚麼?」要作以詢問的目光望向玲子。玲子一直不太喜歡公公這種眼神。
「其他啊……」
玲子正思索著,原本在一旁獨自玩樂的翔太靠了過來。
「爺爺,幫我轉這個。」翔太遞給要作的,是一顆陀螺和陀螺抽繩。
「喔,嗯,等一下幫你轉喔。乖。」要作摸著翔太的頭。
「對了,刑警提到了陀螺。」
「甚麼?」要作臉上露出疑惑,「妳拿這顆陀螺給他們看嗎?」
「不是我拿給他們看的,是刑警先生上門的時候,翔太就像現在這樣在旁邊玩陀螺,結果──」
當時先開口的是那名姓加賀的刑警。他說,沒想到還有小朋友在玩這個,現下這種玩具很少見了呢,是在哪裡買的呢?
玲子回答不是買來的,是公公帶來給翔太的,公公說是朋友送的。加賀便繼續問,那是甚麼時候的事。
「妳怎麼回的?」要作問。
「我回答說十二日。」玲子說:「我說您在十二日那天特地帶過來的。我這樣回答可以嗎?」
「嗯……,這麼回答就行了。關於陀螺,妳還說了甚麼嗎?」
「沒了。後來刑警先生他們很快就離開了,感覺兩位都是很有禮貌的人。」
「是嗎。」要作歎了口氣,開始幫陀螺纏上抽繩。
「爸,那些刑警先生是在調查甚麼呢?您身邊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
「不是甚麼重大的事啦。我客戶的公司爆出一點財務醜聞,警方好像正在追查,連帶也懷疑到我頭上。」
「是喔?那不是很棘手嗎?」
要作開了一家稅務師事務所,以中小企業為主要客戶。玲子不難想像,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公公恐怕常會被牽連進金融糾紛裡頭。
要作當著翔太的面將陀螺拋了出去,陀螺登時在地面轉了起來,但持續沒多久就停了。即使如此,翔太還是開心得不得了。
「爺爺退步了啊,以前打出去的陀螺可是轉得很久呢。」要作說著撿起了陀螺。
克哉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到家,臉有點紅紅的,應該是酒精的關係吧。他一面鬆開領帶一面走進屋內,到廚房倒水喝。
「搞甚麼?今天晚餐又是披薩啊。」他邊說邊咂了個嘴,顯然是瞄到了披薩空盒。
「有甚麼關係,你自己還不是在外頭吃了好料才回來。」
「我又不是自願在外面吃的,那是應酬好嗎?我在講的是營養均不均衡的問題,妳一天到晚讓翔太吃那種東西不好吧?」
「哪有一天到晚?我平日都正常煮三餐啊。」
「拜託,冷凍食品和調理包算是哪門子的正餐──」邊說邊打開冰箱的克哉,話才說到一半便問道:「今天誰來家裡了嗎?」
看來他是看到冰箱裡的泡芙包裝盒了。
「爸來過了。」
「老爸?他又來幹嘛?」克哉敞開襯衫坦露胸口,坐到沙發上。
「他來問前天警察上門的事啊。是你跟爸說的吧?」
「喔,是啊。老爸怎麼說?」
玲子將她和要作的對話講了一遍,克哉聽著聽著皺起了眉頭。
「客戶公司爆出財務醜聞?是喔。老爸這工作也不好幹啊。」
克哉拿起茶几上的陀螺和抽繩。翔太早已睡了。
「爸的事務所沒問題吧?會不會被拖下水而關門大吉啊?」
「別傻了,不會有事的啦。」克哉將抽繩纏上陀螺,使勁拋出,然而陀螺並沒有在地上旋轉,而是一路滾到牆邊才停下。
「老公,你不要破壞牆壁好不好!」
「怪了,我小時候很會抽這個的說。」克哉納悶著起身走過去撿起陀螺。
「對了,今天白天啊,信用卡公司打了電話來哦。」
克哉一聽,似乎嚇了一跳,僵在原地問道:
「他們說了甚麼?」
「好像是要問你繳錢的事。他們跟我問了你的手機號碼,可能明天就會打去找你吧。噯,你該不會又那個了吧?」
「哪個啊?」
「遲繳啊,要是又犯一次就麻煩大了耶。」
「放心啦。」
「真的沒事嗎?那我不管你了哦。」
「幹嘛,那甚麼口氣?又不是只有我在花錢,妳還不是拿副卡刷了一堆妳想要的東西。」
「我那張卡額度那麼小耶,稍微買幾樣東西一起結帳,刷個兩次就爆了。」
「但錢的確是妳花的吧?」克哉將陀螺放回茶几上,拿起上衣便走出客廳。
玲子歎了口氣,打開電視。這台六十吋的液晶電視是今年年初剛買的,透過這台大螢幕觀賞她喜歡的DVD,是她繼購物之後排名第二的嗜好。
雖然克哉叫她不必擔心,她暗忖,恐怕克哉又沒繳卡費了。之前也發生過一樣的狀況,當時是要作幫忙擺平的。
玲子嫁給克哉,是距今六年前的事。克哉是她的高中同學,兩人交往超過五年,克哉卻始終對結婚持消極態度,他說他才剛出社會,想等自己在職場上更有自信之後再考慮結婚,玲子卻看穿了他的真正想法,他一定是想再多玩幾年吧,玲子不想癡癡地等到最後卻讓人給溜了,因為她可是深信克哉會娶她,畢業後才一直沒去找工作的。
於是玲子決定來個逼婚大作戰,而且手段並不難,只要懷孕就成了。關於避孕一事,克哉全權交給玲子,只要玲子告訴他「今天是安全期」,他從不曾懷疑。所以一如計劃,玲子懷孕了。克哉剛得知消息時,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但因為雙方父母都很開心,他也終於下定決心結婚了。
接下來的婚後生活,玲子還算滿意,雖然帶小孩很辛苦,但她母親也還年輕,不時會伸出援手,所以她在育兒方面幾乎沒甚麼壓力;加上娘家很近,她甚至可以把翔太託給母親,自己跑去找學生時代的朋友玩樂。而且最讓玲子慶幸的是不必操心金錢的部份,她既不知道克哉的薪水,也不曉得他在銀行有多少存款,只要不是太誇張的鋪張浪費,她想買的都能盡情買、愛吃的都能盡情吃。
她有時也覺得,搞不好,和同世代的年輕夫妻比起來,自己一家子要過得奢侈多了,不過反正克哉從來不曾叫她省吃儉用,她也就覺得應該沒甚麼大問題吧。
而且,玲子心想,就算沒錢了也不必擔心,反正萬一出了甚麼狀況,還有要作擋著。所以這次即使又遲繳卡費,要作一定會出手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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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聽到有人出聲打招呼,雅代抬起頭來一看,只見加賀正站在店門入口處。
「噢,刑警先生,今天又要來調查甚麼呀?」雅代摘下老花眼鏡。
「算不上是調查啦,只是想來向您道個謝,謝謝您協助偵查。」加賀一走到收銀桌旁,便遞出一個白色塑膠袋,裡頭裝著白色點心盒。「這是水果混合杏仁豆腐的果凍,希望合您的口味。」
「哎呀呀,何必這麼客氣呢?」雅代說著收了下來。
加賀上次來店裡是在三天前,雅代問他這幾天偵查有沒有進展,加賀微微點頭道:
「託您的福,案情出現了一絲曙光,應該再努力一下就能破案了吧。」
「那真是太好了呀。」雅代說到這,突然一臉狐疑地看向加賀。
「怎麼了?」他問道。
「您剛才說託我的福,是吧?那就代表,我們家的陀螺果然和那起案子脫不了關係嘍?」
「不不,不是啦。」加賀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不然是甚麼?還請您說清楚講明白。後來我也去查了一下小傳馬町那起案子的報導,結果上頭寫說是絞殺命案,對吧?那位女性被害人是被勒住脖子斷氣的,所以啊,我就突然想通一件事,我知道為甚麼刑警先生您會想查出是誰買了我們家的陀螺了。」
「您覺得是為甚麼呢?」刑警的神情變得嚴肅。
「因為那個呀,抽繩對吧?問題不在陀螺,而是陀螺的抽繩。所謂絞殺,就是用繩子勒住脖子讓人窒息啊。」雅代指著加賀的胸口說道。
其實這個推論不是出自雅代的腦袋,而是打工的美咲讀過相關報導之後提出的揣測。
加賀擺出訝異的神情,稍稍退了一步。
「真是佩服,為甚麼您會知道呢?」
「這種事。稍微動動腦筋想一下就知道了吧。所以說,我們家的陀螺抽繩真的牽扯進那起命案……」
「不是的,您誤會了。」加賀連連搖手,「因為貴店賣出陀螺是在十二日,對吧?但是命案是發生在十日,時間兜不上呀。」
「啊,喔……」
這一點美咲也提到了,她說,所以假使警方真的盯上「鬼燈屋」的陀螺,也絕對不是因為抽繩被兇手拿去當作凶器使用。
「何況我們已經透過科學鑑識,確認了被當作凶器使用的是甚麼樣的繩子了。市面上陀螺所附的抽繩各有不同組成,雖然統稱是抽繩,其實──」說到這,加賀望著雅代露出苦笑,「我這是在班門弄斧了吧。」
「沒錯。傳統的抽繩呢,分成了編繩、織繩、捻繩、麻花繩,呃,還有……」雅代一面扳著指頭一面低喃道。
「貴店的陀螺抽繩是屬於編繩,對吧?」
「沒錯,那是以好幾股線編成的,雖然是機械製造,線的材質可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哦,而且我們還把抽繩與陀螺的契合度考慮進去了,不是隨便拿一條繩子來就抽得了我們家的陀螺的。」
「我想也是。」加賀點點頭,「而被當作凶器使用的那條繩索,並不是編繩。」
「這樣啊。那我就不懂了,既然您知道得這麼詳細,為甚麼還要調查我們家的陀螺呢?還是您上次來買的當時還不曉得凶器是屬於哪一種抽繩?」
「不,那時候已經確認不是編繩了。」
「那不是更奇怪了嗎?既然已經知道了,那為甚麼……」雅代望向加賀。
加賀面帶微笑環視著店內。
「其實啊,我是最近才調來本地警署的,正在努力熟悉這座町上的種種,也就是一般說的新參者吧。」
「是喔……」這個人到底想說甚麼呢?雅代聽得一頭霧水。
「我想儘快摸熟這座町,所以就在町裡到處走走看看,結果我明白了一件事──這兒果然是一座保存了江戶文化的町呢!不,或許該說是日本文化更貼切。我有幸見到像貴店這般的店,應該也是託了這座町的福吧。」
「就是說啊,要不是這樣的一座町,我可能也不會想開店了。」
「現在明明不是正月,貴店店頭卻擺出了木陀螺販售,這也是唯有在這座町上才見得到的風景吧。而且不止貴店一家哦,我在那邊也發現另一家店擺出了陀螺在賣,就在面向人形町大道的一家玩具店。」
「喔喔,您說那家呀,他們應該也有賣吧。」
「那家玩具店和貴店賣的陀螺是不同種類的,附的抽繩也不一樣,他們的是屬於捻繩。」
「捻繩……?啊。」
捻繩乃是以搓捻方式製成、類似繩索的繩子,雅代想起捻繩的結構,恍然大悟。
「莫非,被當作凶器使用的,正是捻繩……?」
但加賀沒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聳了聳肩說:
「陀螺的抽繩就該用在抽陀螺上頭,不應該拿去當殺人工具的,您說是吧?不好意思,打擾了。」說著加賀一個轉身,大踏步走出了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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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回到位於公寓大樓內的自家裡,玲子將兩手大包小包的紙袋放到沙發上。換回家居服之前,她先從某個紙袋抽出一個藏青色紙盒,掀開盒蓋,拿掉白色包裝紙,出現的是最新款的皮包。她拿著皮包走向洗手間。在店裡時,她已經對著店家的鏡子照了好幾次了,但她現在還是想再次欣賞自己拎著這個皮包的身影。
她站到洗手台的鏡子前,轉轉身子或是變換各種拎皮包的方式,滿腦子都是該怎麼擺姿勢,看在別人眼裡才漂亮、才能虜獲別人羨慕的目光呢?
信用卡那件事,後來都沒聽克哉提起,所以應該是解決了吧,於是她決定來趟久違的購物。皮包、連身洋裝、化妝品,自己也覺得好像花得有點超過預算了,不過反正只要先繳最低額度就好,應該沒問題吧。
把玩皮包許久,終於找出自己最滿意的姿態了,玲子回到客廳,正要拿連身洋裝來試,對講機響起鈴聲。
她想,可能是快遞吧?時間剛過傍晚六點,今天娘家的雙親帶翔太去動物園玩了,玲子預計七點過去接他。
她拿起對講機的話筒,「您好。」
「不好意思,突然上門打擾。我是前幾天也來拜訪過的探員,敝姓加賀。」
「咦?」
「上次我和上杉一起來的。」
「喔喔。」
玲子直到這時,腦中才把「加賀」這個發音轉換成漢字。他是上次登門的刑警。
「真是抱歉,現在方便打擾一下嗎?有點事想請教您。」
「現在嗎?」
「是的,不會花您太多時間的,只是一點小事,能借用您五分鐘嗎?」
玲子歎了口氣。既然對方是警察,當然不可能拒絕,而且她也有些在意,不曉得公公要作究竟捲入了甚麼樣的案子裡。
「我明白了。請您稍待一下。」玲子說著按開樓下大門的自動鎖。
她正忙著消去購物一趟回來的形跡,玄關門的門鈴響了。
門外是提著一個白色塑膠袋的加賀,他說袋子裡裝的是人形燒。
「裡面一半是包餡、一半是無餡的,這家店的人形燒很有名哦,請你們闔家享用。」
「喔,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
玲子暗忖,娘家的兩老都愛吃甜食,這下有份好禮物了。
她將加賀帶到客廳,自己進了廚房,從冰箱拿出保特瓶裝的烏龍茶,倒進兩隻玻璃杯裡。
「令公子今天不在嗎?」加賀問道。
「我爸媽帶他去動物園玩了。」
「這樣啊,真幸福呢。」
玲子將裝了茶的玻璃杯放在托盤上,一端出廚房,只見加賀是站著的,而那顆之前翔太在玩的陀螺,正在加賀的腳邊地上快速地旋轉著。
「哇,好厲害!」玲子不由得出聲稱讚,「加賀先生,您抽陀螺的技術很好嘛!」
加賀回過頭,笑道:「沒有的事,您過獎了。」
「可是您看,這不是轉得很漂亮嗎?我先生和公公都沒辦法呢,像我先生,打出去的陀螺根本沒在轉,只是滾到地上而已──」
玲子將托盤放到茶几上時,看到茶几上有一條白繩,正是抽陀螺用的繩子,可是為甚麼繩子會擺在這兒?難道加賀沒使用這條繩子就讓陀螺轉起來了?
加賀彎下腰,將仍在旋轉的陀螺撿了起來。
「您剛剛出門去喔?」他一面問一面走回沙發旁,同時將陀螺放回茶几上,但他的手中卻不見任何繩子。
「和朋友見個面,才剛回到家,還沒空換衣服。」
「這樣啊,所以您是見完朋友之後才去購物的嘍?」
「咦?」
「因為我剛才看見您兩手提著許多紙袋進大樓來。」加賀坐回沙發上,說了聲「那我不客氣了」,伸手拿起裝著茶的玻璃杯。
看來這名刑警並不是運氣好挑到她在家的時間上門,而是在公寓大樓旁等著她回來。那他剛才說,只是有一點小事想請教,也是騙人的嘍?玲子察覺自己的身體不自主地僵硬了起來。
「請問您去了哪裡購物呢?」
「我去銀座。」
「您會在日本橋買東西嗎?」
「偶爾會,有時候會去逛三越。」
「從這裡搭計程車過去,大概要多少時間呢?」
「您是說日本橋嗎?應該十五分鐘……左右吧。」
「這樣啊。嗯,住這兒果然很方便呢。」加賀喝了口烏龍茶。
這棟公寓大樓位於江東區的木場,雖然離車站有一段距離,搭計程車的話,去銀座或日本橋都很快,當初玲子和克哉就是看中這一點,才入住這裡的。
「請問……您今天來是想知道甚麼呢?」
加賀將玻璃杯放回茶几上,挺直了背脊說:
「關於六月十日那天的事,我想請您再詳細地告訴我一遍。」
「您想聽更詳細的內容,可是我知道的都已經……」
「當天岸田要作先生來府上,是為了商量他妻子二週年忌的細節,對吧?那是有急迫性的事情嗎?」
「唔……」玲子偏起了頭,「那部份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離婆婆忌日還有兩個月,我先生好像也不急,倒是我公公,似乎一直掛心這事兒。」
婆婆的二週年忌對玲子而言,壓根像是別人家的事。
「所以那天商量出結論了嗎?」
「不算是結論吧,嗯,有點像是接下來才要著手準備的感覺。」
「這樣嗎?這麼說來,您並不覺得那天談的內容,是有必要特地跑來府上坐下來商量的嘍?」
「嗯,是啊……」玲子嘟囔了這句之後,蹙起眉回望刑警說:「請問您為甚麼要問這些呢?當時的談話內容有甚麼不對嗎?」
「不不,當然不是那個意思。」
「而且啊,你們這到底是在調查甚麼案子呀?麻煩您告訴我好嗎?我公公和這案子又是甚麼關係?要是您不願意透露的話,我也不會回答您的問題的,我想我應該沒有義務回答吧。」玲子說得很激動,要比吵架,她可是有絕對不輸人的自信。
加賀眉頭緊蹙,接著大大地點了個頭。
「您說的是,至少應該讓您曉得這是關於甚麼案子的調查才對。」
「是哪一家公司鬧出了財務醜聞嗎?」
「不是的,不是那方面的案件,而是一起命案。」
「咦?」玲子瞪大了眼,她沒料到會聽到這個答案。
「六月十日的夜裡,發生了一起殺人事件,兇手還沒落網,所以我們目前正在調查所有關係人的不在場證明。岸田要作先生也是其中一名關係人,我們向他本人詢問當天的行蹤,他說那天晚上他前來府上拜訪,所以我必須來向您確認一下。」
玲于呼出憋在胸口的氣息,心臟依舊快速鼓動著。
「原來是這樣啊。關於這部份……我公公一句話也沒說……」
「他可能是不想讓您擔心吧,畢竟要是聽到與命案有所關聯,一般人都會覺得害怕呀。」
「嗯,是啊,我也嚇到心臟怦怦跳呢。」玲子抬起臉,「不過既然是這麼回事,我能夠拍胸脯保證,那天晚上,我公公的的確確來過我家。他是八點多來的,九點多就離開了,之後我就不確定他去了哪裡……」
加賀的神情和緩了些。
「根據岸田要作先生的供述,他說他離開府上之後,跑去新橋的一家酒吧喝到深夜才回家,這部份也已經得到確認了。」
「那就好。所以這麼一來,我公公就有不在場證明了吧?」玲子說到這,胸中閃過一絲不安,她也知道自己的臉色突地沉了下來,「我在連續劇上看過,像這種時候,家人的證詞是不是不足採信啊?」
加賀苦笑。
「與其說不足採信,我們傾向認為是佐證力偏低,因為有包庇自家人的可能。」
玲子終於明白刑警為甚麼會執著在六月十日那一天的事情上頭了,因為警察在懷疑他們家人說謊,要是他們供述的是私底下串供的內容,警方只要追根究柢重複詢問,他們就有可能露出馬腳。
「加賀先生,請您相信我們。那天晚上,我公公真的來我們家了,是千真萬確的,我們絕對沒有說謊。」玲子拚命地想說服刑警。要是要作被貼上殺人嫌犯的標籤,街坊鄰居不知道會怎麼看待他們一家子,翔太搞不好也會遭到同儕霸凌。
「只要提得出證據就沒問題了。」加賀說。
「證據……?」玲子努力回想著六月十日那晚的事,有沒有甚麼東西能夠證明要作來過家裡呢?
「岸田先生拿這個來府上,是在十二日那一天,對吧?」加賀拿起那顆陀螺,陀螺盤面畫有綠黃兩色的同心圓,「如果他十日來過府上,為甚麼不是那天帶這顆陀螺來呢?這一點頗讓人在意呢。」
刑警會有這個疑問並不奇怪,因為要是一個沒應對好,這顆陀螺很可能成為要作十日沒來過她家的證據。玲子不禁焦急了起來。
「不是的,我公公十日那天就把這東西帶來了。」
「十日?但是上回您說是十二日帶過來的?」
玲子搖著頭。
「十日那天他也帶過來了,可是忘了帶繩子。」
「繩子?」
「我公公也發現自己忘了帶繩子,所以本來沒把陀螺拿出來,是翔太……我兒子擅自去翻公公的公事包,才發現有顆陀螺。我問公公說怎麼會有那東西,他說是朋友送的。」
「所以他是想拿來送給孫子玩,卻忘了把陀螺的抽繩一起帶來。是這樣嗎?」
「是的,他說從朋友那兒收下之後就一直擺在事務所的抽屜裡,說他過兩天再連繩子一起帶過來給翔太,所以十日那天就先把陀螺帶回去了。」
「然後到了十二日,他才把陀螺連同抽繩帶過來,是嗎?」
「沒錯。因為我兒子很中意那顆陀螺,吵著我公公趕快拿來給他玩,所以我想我公公才會趕著把東西帶過來吧。」
「原來如此。」加賀點點頭,「很合理,這樣我明白了。」
「加賀先生,請您相信我,十日那天晚上,我公公真的是和我們在一起呀。」
玲子露出懇求的眼神凝視著加賀。她不知道警方為甚麼會懷疑要作,但是她無論如何都想向警方強調,要作確實是有不在場證明的。
加賀微微一笑。
「我相信您沒有說謊,而且您的供述非常具有說服力,託您的福,所有的線索都兜上了。」
「這樣嗎……」玲子稍微放心了下來,卻有另一抹不安湧上。自己剛才的證言是哪個部份有說服力?刑警說線索兜上了,又是關於甚麼的線索?
「不好意思,打擾這麼久。」加賀說著站起身。
來到玄關穿上鞋之後,「啊,對了。」加賀伸手進口袋,「請把這個送給令公子吧,這個比較好用。」
加賀遞出的是一條繩子,比要作帶來的細一些,宛如繩索般有著搓捻的紋路。
「每顆陀螺都有其相對應的抽繩,府上的那顆陀螺,只要使用這條抽繩,應該就能順利轉起來了。」
加賀說完打開玄關門,然而才踏出一步,又回過頭說:
「還有一件事忘了說,是關於那起命案的發生地點和時間。案發現場是在小傳馬町,而行凶時刻,我們研判是在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
「在日本橋那邊……,七點到八點之間?」
玲子低喃了一遍之後,心頭一驚。這麼一來就表示,就算證明了要作八點的時候來到他們家,也無法構成他的不在場證明了。
那麼加賀究竟是上門來確認甚麼呢?玲子正打算詢問,只見加賀說一聲「那我告辭了」,玄關門也隨即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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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彷彿想纏上身子般不斷落下,看來終於要正式進入梅雨季了。佐川徹走出店外,拉開遮雨棚,接著將面向大馬路陳列的商品稍微往內側移動,包括積木、劍玉(註:原文做「けん玉」,又稱劍球,為日本傳統的童玩。目前一般外形為有著劍端的三頭皿木棒,加上以繩子繫著一顆有小洞的球,可同時鍛鍊手、腦及身體的協調與控制能力,目前已知的玩法有千種以上,深受極限運動愛好者的喜愛。)、敲敲塔(註:原文做「だるま落とし」,一般外形為彈丸狀的木塔,最上端為日本不倒翁(だるま)的樣貌,下方則是由數塊等大的薄圓柱疊成塔形,玩法是以小木槌將一層層薄圓柱敲掉,但不能讓最上端的不倒翁掉落。)等等一些木製的古童玩。由於店面鄰近水天宮,常有剛生了孩子的夫妻路過這一帶,佐川就是希望能夠吸引這些人的目光,因此最醒目的店頭位置反而不會擺出中、小學生喜愛的玩具,要是擺了出來,馬上就會被偷走了。之前他曾經將一些當紅動畫角色的小型絨毛玩偶成排擺在店頭,結果老是最受歡迎的角色玩偶被順手牽羊,讓他這個店老闆大感吃不消。
仰望著令人心情鬱悶的天空,佐川察覺有人靠近,那是一名將白襯衫外搭穿著的男子。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了,佐川曉得這個人姓加賀,是剛調來日本橋警察署沒多久的刑警。
「雨開始下了呢。」加賀舉起手以掌遮雨。
「又到了生意清淡的季節嘍,不過也好,只要想成又朝旺季靠近一步就好啦。」
可能無論哪個地區都一樣吧,人形町這一帶也愈來愈少見到小孩子的身影,然而一旦進入暑假,就會有許多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小孩子聚集在店頭想買玩具。佐川一邊在腦中盤算著,該來進一些煙火了。他在這個町上開玩具店已經將近二十年,哪個時期哪些東西賣得動,心裡大概都有譜。
加賀望著木製童玩那一區,視線落在盤面畫有綠色與黃色用心圓的陀螺上頭。
「對喔,上次您提到關於陀螺的那件事,解決了嗎?」佐川問道。
加賀微笑點點頭。
「快解決了。就和您告訴我的一樣,『鬼燈屋』也有在賣呢。」
「對吧?他們店裡都是一些品質很好的商品,我有時候也會過去參觀比較一下。」
上次這位加賀刑警上門時,問起陀螺的事。刑警一開始先問他,這陣子陀螺好不好賣。
他回答,賣是沒賣出去,倒是有人偷陀螺。刑警顯然很在意,追問是甚麼時候發生的事。
他答說六月十日。因為他每天都會清點商品數量,那一天,擺在店頭的陀螺少了一顆。
加賀當場買了一顆陀螺,鬆開纏在陀螺上頭的抽繩,盯著繩子看了好一會兒之後,兀自咕噥著:「這是捻繩啊。」由於很少人曉得這麼專門的名稱,佐川嚇了一跳。
接著加賀又問他,知不知道還有哪裡也在賣陀螺。佐川腦子浮現的只有一家,那就是「鬼燈屋」。從加賀剛才的口氣聽來,這位刑警應該是得到消息之後,馬上就跑去那家店了。
「老闆您都沒問我問題呢。」加賀說道。
「問甚麼問題?」
「問我是在調查甚麼呀。我們進行走訪調查時,十之八九都會被問到這類問題:『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呢?』『這是在調查甚麼案子呢?』之類的。」
「哈哈哈……」佐川笑了,「像我這種小老百姓,就算知道你們在查甚麼,也沒有半點好處吧?刑警都出動了,代表一定是哪裡發生了甚麼不好的事件,硬要問出詳情,只是讓自己心情變糟罷了。」
「要是大家都能夠像老闆您這樣明事理就好了。」加賀說。看樣子警察在走訪調查時也會吃上不少苦頭吧。
佐川拿起一顆陀螺。
「玩具店賣的是夢想,經營者得時時刻刻保持愉快的心情才行呀,所以我不想聽到壞消息。不過唯獨一件事,請您告訴我好嗎?我店裡被偷的那顆陀螺,和案件有甚麼關聯呢?您不必講細節,我只是想知道,那東西是不是在當中湊了一腳,或是根本無關?」
加賀一聽,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搖了搖頭說:
「請容我保留,因為是偵查上的機密。」
「這樣啊,果然是不方便講喔。我明白了,我不多問了。您工作加油啊。」
「嗯,那我告辭了。」刑警說完便轉身離去,身影消失在濛濛細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