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番外】情人節特別篇:羅馬假日(上)

  A.

  2009.2.12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梁見飛每越過一個人,就免不了要重復以上這句話,她肩膀上挎著大大的背包,手裡捧著一只紙盒,穿梭在自動扶梯上。

  這裡不是百貨公司,也不是過街天橋,而是機場的候機大廳。她的背包裡裝滿了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東西:一條素色的麻毯、一瓶噴霧劑、一部掌上電腦、一部游戲機、一袋茶葉、一本橫溝正史的小說、一本封面寫著「ITALIA」的Lonely Planet系列叢書、一包紙巾、一包濕紙巾、一個太陽能計算機、以及一盒回形針……

  這些東西並不是她的,而是屬於那位大名鼎鼎的暢銷書作家——項峰。至於她手上的紙盒,裡面裝著項大作家千叮萬囑要她帶上飛機的東西:電動按摩枕。

  梁見飛跨過巨大的行李箱,跳下自動扶梯,三步並作兩步,氣喘吁吁地走到項峰面前:「我來了……」

  項峰正翹著腿坐在寬大的貴賓室沙發上閉目養神,聽到她的聲音,不慌不忙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哦。」

  梁見飛深吸了一口氣,她自問不是心胸狹隘、斤斤計較的人,但遇上項峰,她的耐心往往在一分鍾之內就被消耗殆盡。

  她在他身旁坐下,保持著半米的距離,怔怔地發起呆來。

  經理找她談話是元旦的前一天,那個下午許多同事都提早下班了,只有她還在電腦前全神貫注地校對稿子。經理雙手插袋,敲了敲她那扇沒關的門,說:「有個美差交給你。」

  她抬起頭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心裡卻想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情人節去意大利怎麼樣?」

  她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公司出錢。」經理又補充道。

  她還是不太敢相信,腦筋轉了轉,最後遲疑地問:「我跟你?」

  「怎麼可能……是你跟項峰。確切地說,是你陪他去。」

  「項峰?!」

  「還記得上次說要出的攝影畫冊嗎?現在題目定了,叫『他們眼中的情人節』。我已經跟幾個時下當紅的作者說好了,大家就趁情人節的時候來一趟『浪漫之旅』,你——我是說項峰,選的是意大利。」

  梁見飛歎息一聲,還想垂死掙扎:「你真的確定項峰那家伙會拍照嗎?我很懷疑他連傻瓜相機都不會用。」

  「應該不至於吧,」經理被她這樣一說,也有點擔心起來,「連我都會用傻瓜相機啊……」

  然而,盡管最後誰也沒去證實項峰是不是會用相機,這趟意大利之旅卻如火如荼地按照計劃進行著。於是今晚,這對愛唱反調的男女就此開始了他們前途未卜的「浪漫之旅」。

  牆上的時鍾指在十點半的時候,工作人員來通知乘客登機,項峰站起身,腳步沒有一點遲疑。梁見飛動了動肩膀,背上那只沉重的背包,她憤憤地想,要不是看在經理「苦苦哀求」的份上,她死也不會答應來伺候這位暢銷書作家!

  因為攝影集帶有一半公益性質,項峰主動提出不收一分錢,經理為了感謝他於是爽快地定了頭等艙的機票。乘客並不多,兩人在舒適、寬敞的座位上坐下,項峰很紳士地把靠窗的座位讓給了見飛。

  「謝謝。」盡管嘴上這麼說,她心裡卻沒有任何要感謝的意思。

  「不客氣,反正一路都是夜晚,沒風景可言。」他雙手抱胸,不以為意地從她手裡奪過紙盒,拿出電動按摩枕,接著又把紙盒交還給她。

  「……」他還真把她當保姆了?!

  梁見飛想把背包放進行李架,項峰卻不允許,理由是包裡裝著很多他隨時隨地要用的東西,因此最好放在腳下。

  「隨時隨地要用?」她瞪他,「如果是紙巾和書也就算了,請問計算機和回形針是怎麼回事?」

  大作家聳了聳肩,沒有回答。

  飛機很快起飛了,項峰枕著電動按摩枕,腿上蓋著素色麻毯,手裡是一本橫溝正史的小說,就像是坐在家裡客廳的沙發上一樣。

  「真服了你……」梁見飛嘀咕了一聲,便轉頭看向窗外,腳下的燈光漸漸遠了,飛機進入雲層,超過雲層,最後在一片漆黑的寂靜中急速前進。

  茶葉和紙巾很快也派上了用場,看著項峰一臉暇逸的樣子,她卻想撲上去扯下他那張偽善的面具。

  「看看電影吧。」項峰的目光依舊膠著在書頁上,手指卻指著梁見飛面前的液晶屏幕。

  「不要,」她賭氣,「我要睡覺了。」

  「不許睡。」

  「為什麼?」她瞪他。

  他的視線終於投在她臉上:「因為我們到達的時候是晚上。」

  「我偏要睡。」她瞪了他一眼,閉上眼睛。

  與其說是困了,還不如說是她要跟他作對,也或者是她不想讓他在這漫長的旅程中有時間和機會來差遣她……

  想著想著,梁見飛就真的在充滿憤怒的回憶中睡著了。她迷迷糊糊地醒過幾次,第一次,她看到項峰借著頭頂的閱讀燈在看書,他轉頭瞥了她一眼,伸出大大的手掌,幫她拉下眼簾。第二次,她是被凍醒的,恍惚間說了一句什麼話,然後看到他往她身上蓋東西。第三次,她睜了睜眼睛,沒有看到他的臉,只看到他腿上蓋的那條素色麻毯。

  2009.2.13

  梁見飛真正醒過來,是在窗外照進陽光以後。她勉強睜開眼睛,想伸個懶腰,卻發現手臂發麻。眼前還是那條素色的麻毯,她動了動腦袋,抬起頭,才意識到自己正靠在項峰肩頭……的電動按摩枕上。

  她猛地坐起身,瞪大眼睛看著他。他早就醒了——她甚至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睡過——手上捧的書已經換成了藍皮的《Lonely Planet》。

  「我該不會……」她扯著頭髮,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嗯,」他安靜地翻過一頁,沒有看她,「不僅如此,看到我襯衫上的水漬了嗎?」

  「?」

  「那是你的口水。」

  她垂下眼睛,正如他所說的,他那件淺藍色的牛津布襯衫袖管上,有一圈大且淡的印漬……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乾脆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心虛地開始整理背包。

  「還有十五分鍾就降落了。」

  「哦……」她整理地更勤快了。

  直到兩人下了飛機,取了行李向出口走的時候,梁見飛才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喂!你不是說我們到羅馬是晚上嗎?」

  可是現在,隔著玻璃窗,外面卻艷陽高照。

  「我騙你的,」項峰臉上一點內疚的意思也沒有,「我要是跟你說『梁見飛,你該睡覺了』,你真的會聽我的話嗎?」

  梁見飛咬了咬牙,差一點就發出那種被項峰視為很不禮貌的「絲」的聲音。

  「要想對付一個老是跟你唱反調的人很簡單,只要動動腦子。」他微笑地下了一個結論,然後牽著拉桿箱向出口走去。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碾著舌頭「絲」了一下,項峰回頭瞪她,她垂下頭,追了上去。一邊走,一邊在心中告誡自己:工作,這是工作!

  來接他們的是一個看上去已經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他身材不高,穿著皮夾克,戴一頂皮質的貝雷帽,笑嘻嘻地介紹自己:「我姓唐。」

  「唐先生。」梁見飛禮貌地欠了欠身。

  唐先生開著一輛白色的車,她從沒見過那種車標,左邊是白底紅十字,右邊是一條彎曲的蛇。車子載著他們駛上高速公路,窗外的景象陌生卻又熟悉,見飛不禁想,也許全世界通往機場的路都是相似的,除了綠色的植物之外,就只有大片藍色的天空,那種藍怎麼說呢,竟讓她感動得想哭。

  「上海很少有這麼藍的天空了啊……」替她說出心裡話的,卻是項峰。他也傾過身子,和她一起望著晴空,輕輕蹙著眉頭,不知道是喜歡還是嫌棄。

  「是啊,這兩天羅馬的天氣很好。」唐先生一邊開車一邊笑著附和。

  「嗯……」項峰還在看著天空,低吟了一聲,像在考慮著什麼,「跟我的主題很吻合。」

  「主題?」梁見飛忍不住問。

  他看了她一眼,她才發現他的臉近在咫尺,他的視線又移到窗外:「是啊,我有我的主題。」

  車子行駛了一個小時左右,終於來到羅馬市區。跟郊區不同的是,到了這裡,人們才真正地感到羅馬的古老。許多道路上鋪著油膩而破舊的石子路,輪胎在這些石子上顛簸著,耳邊仿佛響起叮叮當當的馬車的聲音。見飛忽然想到《基督山伯爵》裡有關於狂歡節的描寫,如果說巴黎是一座浪漫到骨子裡的城市,那麼羅馬就是一個最適合艷遇的地方。

  酒店在納沃納廣場,是一座象牙白色的巴洛克式建築,酒店大堂簡直像一個陳列室,擺放著各種古董藝術品。前台小姐的英語帶著濃重的口音,很難懂,但臉上始終保持著熱情迷人的微笑。路過走廊的時候,見飛偷偷對著鏡子咧了咧嘴,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像她那樣微笑,於是有點洩氣。

  「你還是不要那樣笑比較好。」項峰走在前面,頭也不回地說。

  「?」她徒勞無功地瞪他的後腦勺。

  「你適合冷笑,或是皮笑肉不笑。」

  梁見飛很想把自己肩上那只沉重的背包丟過去,但項峰已經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等到兩人安頓好,換了衣服,背上相機從酒店出發的時候,已經超過下午一點了。二月的羅馬比上海溫暖,因為鮮有高樓,所以陽光幾乎照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讓人感到莫名的幸福。

  「想去哪裡?」唐先生坐在駕駛位上,回頭問。

  「這個……」

  就在見飛苦思冥想的時候,項峰說:「萬神廟、許願池、西班牙廣場、『真理之口』、斗獸場、聖天使城堡。」

  唐先生哈哈大笑,最後說:「沒問題,可是現在已經過了中午,除非我們像『安妮公主』和『喬』一樣趕時間,否則一天之內是去不了這麼多地方的,我建議你們可以先從遠的景點開始,比如斗獸場或『真理之口』。」

  「好,」項峰點頭,「不過在那之前,最好先帶我們去填飽肚子。」

  車子上路,見飛對於填飽肚子很感興趣,但還是忍不住問:「『安妮公主』和『喬』是誰?」

  項峰轉頭看了看她,又別過頭去。

  「梁小姐,你不知道嗎?」唐先生開著車繞過一個圓形的噴水池,「你沒有看過《羅馬假日》?」

  「啊——」她恍然大悟,指著項峰,「這就是你的情人節主題?」

  他微笑點頭,只不過那笑容非常敷衍。

  羅馬老城區其實並不大,從納沃納廣場到斗獸場只用了大約半小時,唐先生帶著他們在附近的小巷裡找了一間咖啡館,點了咖啡和三明治,項峰也許真的餓了,比手掌還大的三明治他一口氣吃了三份。見飛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食物上,她驚訝地發現,盡管是工作日的午後,周圍咖啡館或餐館裡卻擠滿了人,意大利人三三兩兩地圍著桌子聊天、喝咖啡、吃點心,就像她印象中的休息日一樣。

  吃過飯從咖啡館出來,唐先生給項峰指了指方向,接著就轉身向停車場走去。

  「他……他不跟我們一起去嗎?」見飛問。

  「我工作的時候不習慣有別人在旁邊。」說著,項峰拿出相機,開始取景。

  「那我也可以走嗎?」

  他按了幾下快門,然後轉過頭看著她:「我沒有把你當『人』。」

  梁見飛瞪起眼,大作家卻視而不見地開始工作。

  羅馬斗獸場如今已是一座被精心保護起來的廢墟,殘破的半垣豎立在草地之上,是羅馬城內一種有趣的標志。

  「公主和那個窮記者來過這裡嗎?」見飛抬頭望著面前的龐然大物,瞇起眼睛。

  「來過,」項峰湊在取景器前,手指調節光圈,「他們俯瞰斗獸場,不過可惜第三層現在已經不對游人開放了。」

  「……你怎麼知道?」

  他把笨重的相機掛在胸前,陽光照在他頭頂,原本黑色的頭髮隱隱泛著光:「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做『書』。書能告訴我們很多東西,包括那些我們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的。」

  「這個世界上有你不想知道的事情嗎?」

  「有。」他們進入斗獸場,圍成圓形的看台如今破舊不堪,就像是被遺棄已久的石塊。

  「比如?」她跟在他身後,忽然被映入眼簾的開闊視野震撼了。

  「比如,」他微微一笑,「比如你那個飛速旋轉的大腦裡究竟藏了些什麼。」

  「我還以為你很想知道,」她趴在欄桿旁俯瞰下面,「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高等智慧和低等智慧之間,有時候很難兼容。」

  見飛回頭看他,因為陽光很刺眼,她不得不瞇起眼睛,所以她分不清項峰嘴角的微笑究竟是輕蔑抑或是縱容。

  從斗獸場出來,唐先生的車已經在外面等了,見飛猜想他們早就約好了時間,怪不得在斗獸場內項峰頻頻看表,時間一到就把她拽了出來。

  下一站是「真理之口」,凡是看過電影的人都對英俊的格裡高利﹒派克先生把手伸進雕像後臉上霎那間驚恐的表情留下深刻的印象。從地圖上看這段路程並不遠,但羅馬的路大多是單行道,所以他們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到了真理之口廣場。

  唐先生說,那原本是羅馬城內星羅棋布而又寂寂無名的小教堂之一,正是因為有了《羅馬假日》,如今才有人每天樂此不疲地排著長龍,只為了在自己的相冊裡留下把手伸進石雕那經典的一幕。

  他們到的時候依然有人在排隊,兩人加入那不長不短的隊伍,項峰趁著等待的間隙又開始四處取景,梁見飛雙手抱胸,不禁想要揶揄他:「真搞不懂,為什麼找你來拍照片呢?你每天只會坐在電腦前寫那些勾心斗角的偵探小說,連一場真正的戀愛都沒談過。」

  他不理她,自顧自地按著快門:「也許這就是他們之所以找到我的原因。」

  「?」

  「也許大家想知道的就是在一個『連一場真正的戀愛都沒談過』的人眼裡,情人節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她被他逗笑了,一個勇於自我嘲諷的人,還不算討人厭到極點。

  快要輪到他們的時候,梁見飛忽然問:「喂,你說那個『真理之口』,是真的嗎?」

  「你指什麼?」

  「就是……說謊的人會受到懲罰。」

  「可以試試。」

  「怎麼試?」

  「輪到我們的時候,同時把手放進去,互相問對方兩個問題。第一個,要說實話,第二個,必須說謊話。」

  她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沒有發現任何狡黠的成份,於是點頭同意。

  「好吧,」輪到他們的時候,兩人面對面站著,項峰說,「現在把手伸進去。」

  她照做了。

  「開始提問,我先來,」他說,「你是不是常常故意叫樓下餛飩店的老板在我碗裡放蔥?」

  項峰話一說完,梁見飛就知道自己又中計了,但此時已經騎虎難下,所以她只得頂著額上的三條黑線勉強回答:「……是。」

  「該你了。」項峰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不慌不忙地提醒。

  她想了想,才問:「上個禮拜直播前,你跟徐彥鵬在角落竊竊私語,看到我來了立刻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各自走開……你們是不是在背後講我的壞話?」

  「不是。」他回答得毫不猶豫。

  梁見飛怔了怔,有點不敢相信,但最後還是勉強信了。

  「第二題,」項峰又說,「你先問。」

  「啊……我?」

  「嗯。」

  「那……你有沒有談過戀愛?」

  「……有。」

  「果然。」她用看外星人一般的眼神看著他,回答「有」就代表「沒有」。

  「該我了,」他不以為意,「你討厭我嗎?」

  梁見飛蹙起眉頭,吶吶地回答:「不怎麼討厭……」

  他微笑,笑得讓人害怕。

  忽然,有一樣堅硬的東西在「啃食」她的食指,似乎還想把她的手往裡拽,她嚇得尖叫起來,慌亂間奮力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毫無異狀。

  她錯愕地抬起頭看他,他的手也抽了出來,手指正在做著「啃食」的動作,時不時發出一些聲響,是指甲邊緣互相碰撞的聲音——原來,是他在搞鬼!

  驚魂未定的梁見飛蹙著眉頭,撇著嘴,一掌向面前那張惱人的笑臉拍去。笑臉的主人側過身稍微躲了躲,她的巴掌拍在他肩上,他連動也沒動一下,臉上還是那副讓人討厭的笑嘻嘻的樣子。

  「……我真的快被你嚇死了!」她大叫,恨不得用腳踢他。

  「好了,」他又露出那種慣常的哄小孩的表情,「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

  周圍其他游客雖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看到剛才那一連串的動作,也紛紛笑起來。項峰半推半攆地把梁見飛帶出那間小小的石室,然後自顧自地拿起相機開始取景。

  梁見飛被晾在一邊,兀自生著悶氣,直到他把鏡頭對准她,揮手道:「笑一笑。」

  「滾。」她雙手抱胸,轉過身去。

  他卻不依不饒地把鏡頭對准她的臉:「喂,別這麼小氣。」

  她繼續拿背影對著他。

  「梁見飛,」他說,「出來之前,你們經理難道沒有交代你要聽我的話嗎?」

  「……」她撅起嘴,不說話。

  「轉過來。」他命令。

  遲疑了一會兒,她不得不照做。他的眼睛和大半張臉都躲在相機後面,但她還是覺得窘迫,比他直直地看著她更覺窘迫。

  「笑一笑。」他又命令道。

  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喂,」他說,「剛才其實……我顛倒了一下。」

  「……顛倒?」

  「嗯,」他按了快門,但焦點並不是她,「第一個問題我說了謊,第二個問題我說的是實話。」

  「可是你不是說——」

  「手伸進去的一霎那,我又想,只有能在同時伸手的兩個人當中分辨出誰說了謊而誰沒有說謊,那才是真正的『真理之口』,所以我決定當你說真話的時候我說謊,而你說謊的時候我說真話。」

  「那麼……」梁見飛說,「你其實談過戀愛,而且上星期你和徐彥鵬……的確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嗯……」他的臉躲在相機後,手指飛快地按著快門,焦點仍不是她,「不過確切地說,那不能算是壞話,只是在議論你而已。」

  「議論我什麼?」

  「徐彥鵬問我,你每次來錄節目都是穿平底鞋,是不是因為顧忌他的身高問題。」

  見飛不自覺地在腦海裡測量徐彥鵬的身高,的確,穿著平底鞋的她,視線差不多跟他的嘴唇平行,可見他大約只比她高了6、7公分。回想起上周在牆角竊竊私語的兩人,她不禁笑出聲來——天吶,彥鵬真的在意這些?

  「你是怎麼回答的?」她咧著嘴問項峰。

  「我?」他拍夠了,才放下相機,轉頭眺望遠方,「我告訴他並不是這樣,事實是,你這樣的『男人婆』根本不需要高跟鞋。」

  「項峰!……」

  這天晚上臨睡前,梁見飛站在酒店房間的陽台上看著腳下的街道,不知道為什麼,她很喜歡這座城市,也許就像電影中的公主說的,這是一座自由的城市,她在這裡感到了自由的氣息。

  「你最好去穿上你的外套。」一片靜默中,有個聲音說。

  她轉過頭,發現項峰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站在他房間的陽台上,跟她一樣,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

  「我不冷。」事實上,說這話的時候,她已經感到了一絲涼意。

  他苦笑,沒有看她:「你一定要跟我作對嗎?」

  「……明天去哪裡?」她倔強地問。

  「去其余的地方,據說就在這裡附近,走路去也可以。」

  「喂,你很喜歡這電影?」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又繼續看著不遠處燈光閃爍的噴泉。

  「那……你遇見過像『公主』那樣的女人嗎?」

  他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接著笑起來:「那你告訴我,『公主』是怎樣的女人?」

  「嗯……就是高貴、純真、善良、美麗的女人——不過當然,既然她是公主,也難免有點任性和拿腔拿調。」

  他還是笑,看著她笑,牆上的燈光很暗,所以她看不真切。

  「是的,我遇到過。其實每一個男人都遇到過,」他的口氣仿佛並不是在說他自己的事,「但男人不會因為某個人是『公主』才愛上她,恰恰相反……」

  「?」

  「因為墜入愛河,所以在男人眼裡,這個人就是『公主』。」

  「……好肉麻,」沉默了半天,梁見飛才生硬地蹦出這麼一句話,「我要睡了,再見。」

  她轉身關上陽台的玻璃門,拉好窗簾,跳上鋪著金色床罩的大床。

  這個可恨的項峰,他難道不知道,每一個女人都會妒嫉那些……被男人當作是「公主」的女人嗎?

  至少,她有點妒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