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聽說她愛你

  聽說她愛你愛的很賣力我默默收起你寫來的信

  聽說她愛你絕不願分離而我們只擁有陳舊記憶

  ——梁詠琪

  章遠上午沒去上課,空掉了一堂英語聽力,一堂線性代數,前者是因為沒起來,後者是因為新來的博士老師口齒不清,講起課來雲山霧罩,仔細看筆記,發現他不過是照本宣科,不如自己翻翻書看得明白。

  偏偏這位老師還最愛慷慨激昂,第一排同學恨不得以書掩面。下課時總有後排男生跑過來,摸摸第一排受苦者的臉,說:「來,看看淋濕了沒有。」

  「台上一個神仙,台下一群白痴。」「阿香婆」說,他披著棉衣,在饅頭上抹著心愛的辣醬,抹一層咬一口。

  大學新生們驚喜地發現自己可以逃課,開始只是迷戀那種「亡命天涯」的感覺,後來發現並沒有誰追究,於是便慢慢成了一種流行趨勢。

  其實也無事可做。章遠趕完作業,扔給翹首以待的「阿香婆」,拎著相機跑到校園裡拍了一些何洛想要的雪景。在學校服務社沖洗膠卷時,想了想,買了一張20元的IC卡。

  白天長途是全價。中午時分,人流湧向食堂,電話亭前空蕩蕩的。話筒那邊也是一片嘈雜,女孩子們嘰嘰喳喳,聲音清脆,像一群快樂的雀鳥。在沸沸揚揚的說笑聲和紛沓的腳步聲中,章遠努力分辨屬於何洛的那部分。想聽到她的聲音,一分鐘的等待也漫長;又忽然不知道如何開場,如果樓長說她不在,他便得以如釋重負。

  這樣矛盾,在耳機中聽到自己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然而她踢踢踏踏地跑來,有一點不均勻的喘息:「喂,你好,請問是哪位?」

  「是我。」努力平靜,讓語氣聽起來歡快些。

  「嗯……你最近也挺忙吧。」尾音有些挑高。

  「還好。你生氣了吧。」

  「生氣?」

  「嗯。」

  「我也挺忙,前兩週都在期中考試。」何洛說,「忙得都沒時間生氣了。再說,誰說我生氣了?」她笑了兩聲,有些勉強,稍作沉默,「你是不是怪我?」她輕聲問,像做錯的孩子。

  「沒有,我在怪我自己。」章遠說,悵悵地出了一口氣。

  「如果你有什麼不開心,一定要告訴我,不要憋在心裡。」何洛扭著電話線,想要觸摸他的嘆息。

  「我會的,你也不要想太多。」章遠說,「有些話我隨口一說,你隨耳一聽,不用太擔心。」

  20元的卡只能支持10多分鐘,直到出現斷線的嘟嘟聲,何洛仍捨不得放下聽筒。

  十一月中北京出奇的冷,已經到了零下十度。可說到三十三年一遇的流星雨,凜冽的寒風便無法阻擋一顆顆熱切浪漫的心,校學生會特意訂了兩輛校車去郊區。田馨聽說後羨慕不已,跑來找何洛一同出城,說,「你們學校就是貼心。」

  「多謝多謝。」沈列說,「同學的稱讚,就是對我們工作的最大肯定。」

  「她又不是咱們學校的。」何洛笑。

  「這就是你狹隘了吧!為人民服務,永無止境啊。」

  「你這個同學嘻嘻哈哈,很自來熟啊,典型的北京男生,貧嘴。」田馨附在何洛耳畔,「好在人還清清爽爽。看我們班那個北京的,油嘴滑舌,還邋邋遢遢。」

  「你總願意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何洛笑她,「誒,既然你對沈列印象不錯,介紹給你怎麼樣?」

  「好啊好啊!」田馨嘻嘻地笑,「像你和章遠這樣水到渠成的不多,你情我願、乾柴烈火。」

  何洛伸手去戳她的軟肋。田馨笑著躲避,「喂喂,說老實話,當時是怎麼看對眼的?交待交待,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次籃球賽嗎?當時他一直拿你當示範,摸來摸去的。」

  「說得真難聽,不過是捉著我的手而已。」看來還是要對這個八卦女王有所保留的坦白。

  「我們原來都是障眼法。捉著手還不夠?要是我們不在場,那是什麼後果!」

  何洛又掐又擰,兩人笑成一團,絮絮地說了很多高中趣事。田馨感慨說:「你們那麼心有靈犀,羨慕死我了。」又握著何洛的手,「這已經很難得了,就算現在辛苦點,再過三年多,在一起讀研究生或者工作,不就好了?」

  「你怎麼一下這麼現實?」

  「章遠給我寫過Email,問我你是不是不開心。」田馨說,「本來我不該透露他的信,但實在有些擔心你們兩個,對話總像在打啞謎。」

  她又說,「有矛盾就吵出來,想念對方就哭出來,這很難嗎?」

  「……其實你一點都不幼稚。」何洛說,「他們總說你像個孩子。」

  「我就是個孩子,孩子多好,又簡單又可愛。」田馨撇嘴,「你們純粹是感情太好了,沒事兒找事兒。倆人都是高手過招,空氣裡刀聲呼呼的,不見血就殺人,」

  何洛莞爾,「對,我們吃多了撐的。」

  「可不,我說讓章遠和你把話挑明了說,結果他說我添亂。天,怎麼又成了我是吃飽了撐的。」田馨翻白眼,「要不是一路看你們走到現在,都成了咱班校園情侶的樣本,我才懶得理你們呢。」

  半夜下車,等到兩點多的時候,眾人已經被凍透了。有人圍了一圈點篝火,燒完零星樹枝,就開始燒身邊一切可以暫時拋棄的書本。

  「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就是生命。」田馨搓著手,上下牙打顫,「喂,那個沈同學,你那兒還有知識麼。」

  「知識沒有,手紙倒是還有。」掏出一捲來。

  「別,這能燒多一會兒?」何洛攔住,「還是留著擦鼻涕吧。」

  「流星怎麼還不來?它可晚點了,航天部要追究責任的。」沈列說,「哎,我來講個笑話吧。」他一揚手,「關於手紙的,聽過嗎?」

  甜蜜溫馨的對白霎那湧現。

  何洛捏著衣角,仰頭,流星尚未出現,心願已經許好。

  夜空寧靜,比夏天的夜裡更深邃。

  記憶中蛙叫蟲鳴的如水夏夜。

  一顆已經足夠,看一顆星,許一個願,便是章遠的目的。

  「啊,流星!」張葳蕤蹦蹦跳跳地大喊,指向空中緩緩滑過的光點。

  「那是飛機……」「阿香婆」不留情面地打擊,轉身和朱寧莉說,「看你這個老鄉穿這麼少,腦袋凍壞了吧。」

  「啊呀,都很像的,等這麼久,自我安慰一下吧。」張葳蕤哈哈大笑,耳朵和鼻尖都是紅的。

  朱寧莉把自己的帽子遞過去,「我穿得多」。「不要啊,那你怎麼辦?」張葳蕤問。兩個人推推搡搡之間,第一顆流星飛快地劃過天際。圍觀的人「哇啊」叫成一片。

  並沒有想像中煙花般滿天盛開的流星雨。

  章遠摘下圍巾和帽子,塞在張葳蕤手裡。「這才像話!」朱寧莉說,「如果剛才不是你死命地催,葳蕤也不會跑得那麼匆忙。」

  「車不等人。」章遠說,「喏,你帶著,回頭讓朱古力給我。」

  「你再叫我朱古力!?」朱寧莉揮著拳頭抗議。

  「誰讓你起這個名字?」章遠揶揄,將羽絨服的帽子扣在頭上,「我走了,你們慢慢看。」

  「那我們怎麼回去啊?」

  章遠呵呵一笑,「我只答應帶你們來江邊,說過帶你們回去麼?」

  「你!」朱寧莉氣結。

  「我在這兒也沒有用,又沒開車。」他聳聳肩,「反正都要打車回去,你們三個坐一輛還鬆快些。」

  隔天張葳蕤去等朱寧莉下課,人都快走散了,她還踮腳向教室內張望。「你們班長呢?」她問,「還想要把圍巾還給他。」

  「給我也一樣,我也是班長。」朱寧莉一把搶過手中的紙袋,撐開一看,「噢,洗得乾乾淨淨,還用了絲毛柔順劑。」

  「當然,滴水之恩麼……」她一甩手,繼續探頭。

  「別看了,沒來。」朱寧莉說,「缺課大王,還班長呢。誰知道真在寢室自學,還是跑出去瞎逛。」

  「那為什麼選他做班長?」

  「他全班成績最高啊。清華上線645,他考643,背吧。」

  「啊!這麼厲害!」張葳蕤一臉驚訝,「居然和清華只差兩分!簡直是偶像啊!」

  朱寧莉蹙眉,「你花痴了,我可以介紹班上其他人。唯獨這傢伙不行。」

  「為什麼?難道你先看好了?」

  「去死!」好心當驢肝肺,「他有女朋友的,在北京。十一的時候,他站了十八個小時去看她。」

  「唉。」張葳蕤重重嘆氣,「就說,好男人都是名草有主的。」

  「這麼快就認定人家是好男人了?真是天真。」朱寧莉哂笑。

  「什麼天真!?我又沒說自己對他一見鍾情的。」張葳蕤吐吐舌頭,笑著說,「有一個這樣的哥哥也不錯麼!反正我們都姓張。」

  「拜託,人家是立早章,你是弓長張!」

  「哈,反正寫成英文就一樣啦。」張葳蕤眯著眼睛笑。

  學校組織秋冬定向越野賽,要求各系隊伍中有至少兩名女生。何洛報了名,週六一大早去圓明園跑了一圈兒。回到學校時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還噹噹地敲著飯盒。「你怎麼穿得這麼運動?」原來是沈列。

  「我去踩點兒,熟悉一下地形。」

  「嗯,一般女生都沒什麼方向感。」沈列笑,飯勺悠悠地劃著圈兒。

  「可惜我不是一般的,是二班的。」何洛說,「啊,你身為隊長,就這麼打消隊員的積極性?罰你請我們全體吃飯。」

  「不就吃飯麼?來來來,現在就去。」沈列招手,「第一食堂的米飯,隨便吃,管夠。」

  何洛笑著搖搖頭。她站在樓長室門前,把周圍幾個寢室的信都挑揀出來。章遠的來信也如期而至,翻過來,封口處畫了一隻小豬頭,大鼻子佔了圓臉的二分之一還多,旁邊寫著一行小字,「Would you Kiss me?」

  何洛哭笑不得,她已經收到過齙牙老鼠、滿頭羽毛的印第安人、機器貓叮噹……寥寥數筆,精煉傳神。有一次周欣顏拿了信,樂不可支,繞著何洛左一圈右一圈,然後摟著她的脖子問:「Shall we Kiss?」又大笑,「十一的時候沒有Kiss夠,還是你抵死不從?害得章同學隔著一千多公里地索吻。」

  何洛面紅耳赤,打電話嗔怪章遠。他哈哈一笑,說:「那是她們嫉妒你,男朋友多才多藝。」此後依然故我。

  豬嘴就豬嘴吧,何洛還是忍不住將信封放在唇畔輕輕一吻。牛皮紙熟悉的味道鑽入鼻子裡,彷彿帶著北國清冷的氣息。

  何洛本來想讀信之後午睡。然而讀到後來,她的面色凝重起來。拉緊簾子,倒下,輾轉反側。又起身刷地拉開,坐在桌前想了半晌。

  田馨看到何洛有些驚訝,「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嗎?」

  「沒事兒,來看看你還不成?」揚揚手中的糖炒栗子。

  「得了吧!咱們前兩天不剛剛一起看了流星雨。」田馨撇嘴,「我又不是你家章遠。你有這麼想我?」

  何洛在外面跑了一上午,灰頭土臉,跟著田馨一起沖了澡,回來時冷風一吹,發稍有些發硬。想起章遠解釋為何夜裡沒有回電話,她又心疼又惆悵。

  「我是不是太小氣了?」何洛坐下剝栗子。田馨正聚精會神抹著面膜,哼哼哈哈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章遠說,有個女孩子非要認他做哥哥,他沒答應。但是那個女孩子每次見面都喊他『哥』,他不知如何答對。」

  「唔、唔、唔……」田馨點著何洛,發出各種古怪的聲音。

  何洛苦笑,「沒錯,我是和他說過,讓他不要再和那個女生班長起摩擦。那是因為我覺得,他高考之後孤僻了許多,我不希望他把自己封閉起來。我可沒有讓他答應做人家的什麼大哥二哥啊。」

  田馨心急,跑到水房洗臉,回來時嘴角額頭還有點點綠泥的痕跡,劈頭就說:「你傻了?讓他和班上女生搞好關係!?這用搞麼?沒有人纏著他就不錯了!哈,現在後悔了?!」

  「團結本班同學是應該的,可是,這次,那個女生不是……」

  「這也沒什麼稀奇的,人家看不到他有女朋友,就當作是沒有。」田馨說,「平心而論,雖然自大點、有時候話多點,但總體而言,章遠是個好同學,長得也,這個,也對得起觀眾。你忘了鄭輕音麼……」

  「章遠拒絕了她啊。」何洛插話。

  「章遠拒絕她作女朋友,可並沒有拒絕她當朋友。」田馨說,「不能大意,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尤其是這樣看似單純的女生,什麼都不畏懼。我建議,為防患於未然,做掉她!」

  「我相信章遠。」何洛低頭。

  「那你還大老遠來和我說這些?」田馨撇嘴,一笑,「你是覺得,每天出現在他身邊的,應該是你。雖然不是章遠同學主動,但你心中仍然很不舒服吧。」

  「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何洛嘆氣,抱腿坐在床沿,下巴放在膝蓋上,「我們只有很多回憶,當他真正需要別人支持關心的時候,我卻不在他身邊。我心裡……很……唉,你說怎麼辦?我想起他就會心疼,但是我不敢說,我怕他知道了會比我還難過……」

  田馨點點頭,說:「你這個柔弱的樣子,可憐兮兮的,都不像我認識的何洛了。」

  「我應該什麼樣子?」

  「堅強、獨立,又很有主見。」田馨說,「那時候你說想做外交官,我還說那你不如作吳儀第二。」

  「我根本沒有什麼人生計畫……」何洛說,「我只想把手邊的事情做好。至於以後,我的未來是……」

  「作賢妻良母吧?」田馨大笑,「章遠啊章遠,就這麼扼殺了我國的吳儀第二。」

  何洛說:「我都討厭這樣的自己了,猶猶豫豫,前怕狼後怕虎的。遇到和章遠有關的事情,我的顧慮就特別多。」

  「這就對了。」田馨感慨,「這樣才真實,像個戀愛的女孩子,我喜歡這樣的你。」

  「我也好喜歡你。」何洛笑。

  「我可爭不過章遠。」田馨搖頭,「以後讓他考你們學校的研究生吧,就能天天在一起了。他肯定沒問題的。」

  「也是啊,回去我就看看相關專業的招生信息!」何洛點頭,「我去信息欄貼廣告求考研提綱。」

  「哎!那也不用現在就著急走吧。」田馨拉住她,嘿嘿地蹭來蹭去,「幫我個忙吧。」噌地掏出一張紙來,「喏,把這個謄寫一遍。」

  「什麼?」何洛伸手要看。

  「哎,保密啊。」田馨忙把手背在身後,「而且,答應我不許笑。」

  「保密,我保密!到底是什麼啊?」何洛著急。

  「噹噹噹!田馨十八年來寶貴的第一次……」還是不放心,跑去把門鎖了,「情書……」

  「阿——」何洛叫了兩聲,「為什麼要我寫?」

  「他見過我的字啊,我不好意思啊。你可是我最親,最信任的人了。」

  「誰說的,要愛就大聲說出來?」何洛揶揄,「你的勇氣呢,你的直白呢?」

  「到底寫不寫?」

  「好,好。」何洛說著,拿過來通讀一遍,咯咯笑著,「你文采真好,這些這些,我決定背下來。」然後塞回給田馨,「你有沒有誠意?這種事情,就算你偽裝筆跡,也不應該讓別人代筆吧!」

  「那你不早說?」田馨大叫。

  「我早說了,你怎麼會捨得給我看?」何洛嘻嘻一笑,心情已經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