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別讓情兩難

  如果不是想再回到你身旁

  早對命運投降

  ——範文芳&張信哲·別讓情兩難

  沈列跑來找何洛,笑著搶走她的書包:「喂,週六下午,不要去圖書館了,來看我們話劇社綵排吧。這次的選材改編自《安提戈涅》,古希臘悲劇。」他嬉笑著說,「能不能請你舅舅來給提供一些意見?有他把關,我們參賽的勝算還會大些。」

  「什麼比賽?」何洛驚訝,「還有,你什麼時候參加了話劇社。」

  「幾所高校連評。」沈列說,「你當然不知道,我的這些小事兒。」

  「噢……」何洛笑笑,不再說話。

  沈列說:「知道我為什麼參加話劇社麼?因為有接觸女生的機會。平時女孩子們一個個心高氣傲的,特別難相處。等到演話劇,就積極主動地撲上來,握住我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喊著,啊!親愛的……」

  他頓了頓,看何洛津津有味地聽著,繼續說:「那女孩子握著我的手,喊,啊,親愛的爸爸!」

  何洛的舅舅洛大使對劇本讚不絕口,還興致勃勃地說可以去指導同學們綵排。劇本是蔡滿心改寫的,一老一小一見如故,排練後又討論起《安提戈涅》所涉及的法律與倫理之間的衝突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

  洛大使說:「孩子們都餓壞了吧,這頓我做東,咱們邊吃邊聊。」

  沈列一直在忙道具,出了一身大汗,花著臉跑過來:「舅舅,給您添這麼大麻煩,怎麼還能讓您請客?」

  蔡滿心大笑:「喂,不要套近乎!分明是何洛的舅舅,怎麼成了你舅舅?叫洛老師,或者洛大使啊。」

  何洛臉紅,沈列擺手:「你你,我緊張還不行,頭一次見到副部級的大官,說都不會話了。」

  洛大使緩緩點頭,笑得頗有深意:「大家都是洛洛的好朋友,一樣叫我舅舅,也沒有關係啊。」

  隔了幾日,何洛去舅舅家吃飯。舅媽笑著說:「聽你舅舅說,有個姓沈的男孩子在追你?」

  何洛吃著黃燜魚,險些被刺哽住:「哪兒有的事情?我都沒聽說過,舅舅是哪兒聽的?」

  洛大使道:「我這三十年的外交官是白做的麼?察言觀色,揣測別人的潛台詞,你們這些小毛猴,可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沈列的關心,何洛不是沒有感覺,只不過他向來拿捏得當,保持著好朋友的安全距離。原來他不表達,是因為有章遠在;現在呢?何洛心慌,她從沒有想過,如果沈列說了,自己是要接受或者拒絕。或者說,她每次想到這個問題,就習慣性的躲避。「舅舅,我現在不想這些。」何洛說,「大學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現在談什麼感情,都太沒有穩定係數了。」

  「但年輕時的感情最真摯。」洛大使說,「這個世界上和你思想契合的人也許有很多,但最後走在一起的,是彼此真正理解包容的人。沈列這孩子不錯,很有內秀,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其實很懂得體貼別人。」

  何洛自小就把舅舅當作家中的傳奇人物,他的話自然會仔仔細細去想。是時候放棄過去了吧,那個人最近在關心什麼,在忙碌什麼,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和他,已經形如陌路。

  當信息經過無數人的加工傳遞和再造,已經變得光怪陸離。所謂的何洛的新戀情,章遠每日早出晚歸,還是聽說了七八個版本。有說他們形影不離的,有說他們牽手並肩走在學校林蔭路的,有說那個男生暑假要隨何洛回家拜見父母的……趙承傑在省大的分部讀醫科,騎車跨越大半個城區來找章遠,一見面嚇了一跳。「老大,你多少天沒刮鬍子了?」他問,「都變成山頂洞人了!」

  「忙,沒時間。」

  「吃飯總有時間吧。」趙承傑拉著他到校外的小飯館坐下,隨便點了兩個菜。

  等待的時候,章遠從兜裡摸出一包煙和打火機來,遞過去:「要麼?」

  趙承傑連忙推辭。章遠也不多話,兀自點了一支。看到趙承傑勉強掩飾的問詢目光,笑笑說:「最近總熬夜,提提神。」

  「女人的事情,過去就過去吧。」趙承傑安慰,「我同桌心高,這樣的女生作朋友很好,作女朋友太累人。」

  「女生都挺累人的。」章遠微笑,「大腦結構和咱們不一樣。來,吃菜,不說這些了。」他要了兩碗米飯,風捲殘雲,「我昨天到現在只吃過一包方便麵,還是乾啃的。」

  「你忙什麼?忙著追mm?」

  「什麼啊!」章遠掰著指頭一一細數,「專業課、補考、英語四級、編程大賽,你說,哪個不要人命,我閒著了麼?還追mm。」

  「那天我過來打球,看到你和一個ppmm開開心心地吃飯,你還幫人家端茶遞水的。」

  「哪天?」章遠思忖,「ppmm?你說個子不高,捲髮大眼的那個?」

  「難道還有好幾個?」趙承傑哭笑不得。

  章遠正色道:「噢,張葳蕤啊。她只不過是普通朋友,那天她看到校報上公佈編程大賽的獲獎名單,過來祝賀我。你不要亂說,人家女生還要面子的。」

  「那第二天呢?」趙承傑不服氣,「她連續兩天來祝賀你?」

  「頭一天她問我要今年的編程比賽試題,說有師弟想參考。我回去默寫出來給她。」

  「就這樣,這麼簡單?」

  「對,就這麼簡單。」

  趙承傑暗叫不好,苦著臉討好地笑:「老大,和你說件事情,你可別打我。」他把在網上遇到何洛的事情講了一遍,又說:「如果我同桌為了和你賭氣,隨便抓了個男朋友,我罪過就大了。」

  章遠半晌不語,掏出一支菸,沒有抽,慢慢扯著,一點點碾碎。「我想到是誰了。」他說,「不會是隨便抓的,還不錯,挺好的。」

  那個男生,應該會讓何洛舒展緊蹙的眉頭吧?她總講起他的笑話,說起來眉眼彎彎。這點恐怕是自己永不能及的。也許她以為自己提出分手是一時頭腦發熱,然而這個念頭在心中盤桓許久。

  每次分開的時候,都盼望著趕緊見到她;然而每次重逢,都不敢直視她。何洛的目光太凌厲,語氣太咄咄逼人,讓他沒有台階無法示弱。可以探討的話題越來越少,當秋天坐在風裡,一個望著天,一個望著寂寥的草甸。

  何洛的世界太遙遠,他的世界她不屑一顧。

  快要到期末的時候,學校組織獻血。說是義務,基本所有體檢通過的同學都被要求參加,有人提出異議,但更多人樂在其中。學校和系裡一共發了四百元的補助,每人二斤紅棗,食堂裡有免費的雞湯,更給大家三天額外的假期。

  周欣顏嚷著說又有時間又有錢,可以去泰山了。她的男友是沈列的同寢室友江至堯,定向越野賽時對她冷嘲熱諷,後來卻積極主動把受傷的周欣顏送去校醫院,又每天騎車帶她上下課。一來二去,兩個人吵吵鬧鬧嘻嘻哈哈,在一起也一年多了。聽到周欣顏的雄心壯志,葉芝咯咯地笑:「暈倒在泰山上,江至堯可沒辦法送你去校醫院。」

  江至堯板著臉:「聽她叫得歡,就數她運動少,血管細,剛才醫生兩針都沒找到血管,整個大廳就聽她吱哇亂叫。」

  「怎麼,不服啊?」周欣顏揮拳,「你看看人家沈列,一早備著保溫瓶,剛獻了血就去食堂打雞湯回來給我們寢室,你學學人家!」

  「臭小子,啊,連我們自己寢室都沒有,卻打給你們。」江至堯斜眼看沈列,不懷好意地笑。

  「打給女生寢室怎麼了?」沈列一臉坦然,「咱們本來就男多女少。再說了,打給你們,用保溫瓶能夠麼?來一灑水車還成。」

  「找藉口吧你。」江至堯拆穿他,「這個雷鋒,當初那麼想去看籃球,都把自己的工作卡讓給某人,他早有預謀。」

  「你的心意我們領了。」周欣顏笑,「不過幸虧你預備著保溫瓶,要何洛出來,且等呢!」

  「她怎麼了?」沈列急問,「不是也找不著血管吧?」

  「你自己去看咯。」她眨眨眼。

  沈列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大廳,看何洛正坐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滿面倦容,不禁有些擔心,走過去問:「怎麼了,頭暈?我去給你拿點糖水?」

  「誒,沒事兒。」何洛擺手,「剛才有個男生暈血,那麼大個子,兩眼一翻,撲通一聲就倒了。我們好幾個人累出一身汗,才把他扶到一邊去。」

  「那你還不趕緊回去歇著?逞強。」沈列努努嘴,「你怎麼又加入紅十字協會了?還報了暑假的GRE班,是麼?想要忙死啊?」

  何洛微微一笑:「死不了。」

  沈列嘆氣:「我只希望,你作的事情是自己真正喜歡,能讓自己真正開心的。我很久沒有看到你笑得那麼開心了。」

  「哪麼開心?」何洛歪頭。

  章遠來北京的那年。沈列忍住,他從沒再見過那樣的何洛,慧黠靈動,像小孩子一樣把開心寫在臉上,撒著嬌,表情一瞬間有一百種變化。

  可她現在只有兩種表情:茫然和微笑。

  沈列想要走近些,但是何洛如同一團霧氣,遠遠的可以看清輪廓,走得越近越讓人捉摸不透。

  暑假來臨,何洛本來不打算回家,她計畫著抽出時間來突擊一下GRE詞彙,怎麼也要在開班前通讀紅寶書。

  同寢室四個姐妹合夥買了電腦,名義上是為了編程為了練習聽力,實則方便眾人在資源豐富的校園網上下載動畫遊戲電影電視mp3。在周欣顏的帶動下,大家開始看日劇。無論是誰的機時,推開門,都能看到一個女生蓬頭垢面坐在電腦前,帶著耳機傻呆呆地哭哭笑笑。

  童嘉穎一向自律,此刻也受不了誘惑,想看,又想學,於是一咬牙,讓葉芝給自己的上機賬戶設置了密碼。她說:「如果你看到我非要看電視,就狠狠地罵我好了。」

  葉芝笑得開心:「好呀,有人求著我數落她,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以後你就是我的出氣筒了。」她沒得意兩天,就屢次被騷擾。童嘉穎一路追著她,從教學樓到圖書館,說:「喂,我今天考試結束了,把密碼告訴我吧,我可以放鬆一下了。」

  葉芝咬牙切齒:「你放鬆了,姐姐我明天的世界通史還沒有複習呢!」

  回到寢室,葉芝餘恨難平,又在臥談會中對童嘉穎大肆聲討。

  何洛家中有衛星電視,早就看過《東愛》之後一系列經典日劇,所以並不沉迷。她讓出自己的機時,尋空去自習室背單詞。背了後面,忘了前面,放在書上認得,單獨拿出來相看兩厭,何洛只覺得背到禿頂也記不住。回到寢室,又是一群人嘰嘰喳喳,更讓人心情煩亂。

  當沈列提議期末考試後去北戴河,周欣顏熱烈響應,又來遊說何洛。她沒多想便答應了,再問有誰,發現一對一對都是情侶,不覺有些尷尬。沈列看出她的猶豫,主動說:「反正鐵路系統在那邊有療養院,可以拿到優惠價格,你看看周圍的朋友還有誰想去,可以一起叫上。」

  童嘉穎說:「車票好貴。」

  葉芝說:「大燈泡,我才不作。」

  蔡滿心說:「沒追求,北戴河那種開發過度的海濱沒看頭,要去就去沒什麼人去過的!」

  田馨說:「我爸媽想我了。」

  李雲微家裡出了一些事,根本沒有旅行的心情。

  身正不怕影子歪,何洛想,自己也沒有什麼好怕的。雖然風言風語傳的很多,但沈列從來沒有明示。而她的生活就像一頁新翻開的日記,空白的,但昨天書寫得那麼濃烈,力透紙背,在

  今天這一頁留下凹凸的痕跡,不小心,就看到往事的背影。或許有新的故事寫在上面,就能掩蓋一切。

  她看著沈列忙裡忙外地籌備眾人出行的計畫,話很多,又貧嘴,又細心,一切打點得周全細緻。眉目清朗的男孩子,平素嘻嘻哈哈,認真的時候會把眼睛睜得很大,嚴肅時會用拇指托著下巴,食指關節輕輕頂在挺直的鼻翼下。但此時喊他一聲,他回頭看到何洛,馬上就露出真心的笑容。

  從來都是他哄著自己開心的,不用費力去遷就。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他說,我們在一起吧。

  如果他說。

  何洛不敢多想,收拾著書包,甩頭,罵自己自作多情。打開新買的走珠止汗香露,紫丁香的味道在午夜綻放。家鄉常見的花朵,花語是「初戀」,馥郁的味道聞起來有些憂傷。她有一絲恍惚。

  周欣顏一點都不著急,把所有準備工作丟給江至堯,仍然開開心心看著剛下載的日劇,柏原崇和佐藤藍子主演的《一吻定情》。何洛說:「你要早睡啊,小心明天起不來,趕不上火車。」

  葉芝說:「咦,真難為她還在看,那麼難看的女主角,好大的耳朵。」

  周欣顏反駁:「那是特色,大眼睛大耳朵大嘴巴。再說了,有帥哥,柏原崇啊,真是美少年。」

  何洛瞟一眼:「哦,是《情書》裡面那個小孩子吧。」

  「是日劇嗎?」葉芝問,「講什麼的?名字不錯。」

  「電影。故事不能說,說了看起來就很無趣了。」何洛聳肩,「你自己借來看吧。」

  「主題就是,追憶似水年華。」周欣顏插話,「一段夭折的早戀。」

  何洛笑她:「兩個人彼此都沒有開始,怎麼算夭折?」

  「對對,是胎死腹中的早戀。」童嘉穎幫著措辭,「開始了,但又早早結束,才是夭折的早戀。」

  何洛心中大慟。

  葉芝拚命沖童嘉穎使眼色。「我又說錯話了?」童嘉穎馬上反應到,急忙辯解,「唉,我不是在說你啊,洛洛。」越描越黑。

  「我沒事。」何洛擺手,緩緩坐在床沿。大家都不說話,電腦屏幕上閃爍著高中生活支離破碎的片斷,一驚一乍的女孩,冷傲的男孩,這些都與自己的經歷不同,然而那些花季時期的夢想與憧憬、苦澀與甘甜,紛至沓來,在炎炎夏日中冰冷閃爍,如同北極圈內變幻的極光。

  以為自己的感情不再附庸與他,總會有新的生活,終有一天曾經的一切灰飛煙滅。可是,想到那一日,心中莫名的失落。何洛瞥見床角的紅寶書,問自己,這是你最想要的嗎?看看手中去北戴河的火車票,問自己,這又是你想要的嗎?

  曾經以為自己會安心地追求新的生活,以為破鏡重圓這樣的想法極盡荒唐無聊,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然而,只一個詞,輕易擊中死穴。夭折的早戀,所有年華似水,只能追憶麼?

  這半年來,前進或是後退,反反覆覆,幾次三番地折磨著自己。是什麼支持著我到如今還唸著你,為你哭哭笑笑?無他,唯有愛你。

  何洛如同醍醐灌頂。她把車票和退票手續費交給沈列,對上的是他驚訝而瞭然無奈的目光。

  「你已經作了決定,是麼?」蔡滿心問。

  「對。」何洛堅定地點頭,「我忽然意識到,這半年來,我一直沒有去嘗試,不是因為我絕望了,而是因為太傷心。好在我還年輕,恢復得快,還有力量被打擊,我想,我還能投入更多的沉沒成本。」

  「你自己都說了,忘不了他,是因為忘不了純真的高中時代;或許,也是你不甘心他先放手呢?」蔡滿心著急。

  「不甘心也好,懷念高中也好,沉沒成本已經太多也好……無論什麼原因,現在的結果都一樣。」何洛數著手指,「那就是,我能想到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只有他。」

  坐在高中同學聚會的飯店裡,何洛有些侷促不安。她離開北京時信誓旦旦,要和章遠心平氣和地聊一聊,然而近鄉情怯,剛才來時路過省大,看見黃白相間的主樓,已經讓她緊張地擾亂了呼吸的節奏。

  再見到章遠,第一句話要說什麼?「你好嗎」還是「我回來了」。何洛的心情緊張,不亞於初次戀愛的女孩子,要對心上人磕磕絆絆地表白。

  田馨看出她的心神不寧,拍拍她的手背,說:「喂,你此前說不回家,今天又忽然殺回來參加同學聚會,難道還不想見到某人?怎麼神色恍惚?」

  何洛抿嘴一笑。她盼著章遠趕緊出現,但又希望等待的這一刻被無限延長。

  包廂的門推開了,大廳嘈雜的人聲湧入,啤酒的酵香撲鼻而來,空氣的對流掀得長窗前的白紗簾不斷翻飛,晚風帶來沁人心脾的涼意。

  「兄弟們來得早啊!」他略微低沉的嗓音有一些疲憊,何洛聽得出。她忍不住回頭,想看看他好看的臉是否也有些憔悴。果真比半年前要瘦削一些,臉部輪廓更加清晰堅毅。能看出剛刮的鬍子,下巴稍青。何洛在一瞬間回憶起新生的胡茬貼在臉頰上時微微刺痛的感覺。

  如同下一瞬,柔軟的心所感受的觸感。

  她看見女孩子玲瓏剔透的笑臉從章遠背後探出,大大方方沖大家擺手。「不介意我一起來吧。」

  「怎麼是她?」田馨說得大聲。章遠望過來,看見何洛,不禁一怔。

  何洛扭轉身,握了握田馨的手:「吃菜。與我們無關。」

  「她!叫什麼來著,那個小丫頭,賊心不死的那個!」田馨努力回憶。

  「鄭輕音。」何洛去夾涼菜,粉絲細滑,幾次從筷子的縫隙中溜掉。

  已經來了十五六個同學,一桌坐不下,大家又嫌兩桌說話不方便,所以將兩張圓桌並放在一起。現在多了兩個人,地方就顯得有些擁擠,已經坐下的人把椅子挪近,串出兩個位置來。

  「真麻煩!」田馨自言自語的語氣,但嗓音放得很大。

  「我給您老斟茶,還不行麼?」章遠笑著,拿起桌上的大可樂,將田馨面前的杯子倒滿。鄭輕音坐在他身邊,扯他的衣襟:「別太向前彎腰,衣服要吃到菜湯啦。」

  田馨「嗤」地白了一眼:「你很悠閒啊,是不是所有年級所有班級的聚會,你都會撥冗出席啊?」

  鄭輕音對她的嘲諷不以為意。她嘻嘻一笑,吐吐舌頭:「沒有啊。除了自己班的聚會,我就來你們這邊了。多虧我們班籃球隊那群男生一直和他們教練有聯繫,否則大海撈針,我去哪裡找啊?」

  「找不到就別找,找到了也白找。」田馨嘟囔著。

  「噫,我這次過來不光是要找章教練,是很想拉兩個班打一場球呢。我們班上那些臭小子誇口,說現在一個個練得特別神勇。我自己也很想看啊,這一年在香港,沒有看到太多個子高的男生。」

  「你去香港了?」有人插嘴問。

  「對啊,讀了港大一年的預科,補習英語,然後秋天的時候去多倫多那邊。」鄭輕音癟癟嘴,「香港沒有那麼好玩兒,人生地不熟的,我還是最懷念高中了,可以站在操場邊看球。」

  田馨扭頭看何洛,用手擋著臉,嘴型在說:「花痴。」

  幾個男生七嘴八舌回憶起高中一起逃課打球,在操場上遠遠望見班主任,四下逃竄的日子。

  何洛和大家一起笑,想起那些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時光,心中五味陳雜。

  鄭輕音舉手發言:「是是,那時候總看到你們打球。有一次我在場邊路過,險些被砸到,要不是章遠攔下來,臉上肯定好大好大一個球印。」她說著,還伸手在臉前比劃了一個大圓圈。

  「裝可愛。」田馨咬牙切齒。

  「好像有這回事兒。」章遠半晌沒說話,此刻悠悠開口,「不過,我記得當時那個球,是飛向我們班女生的。對不對?」他目光望向田馨。

  田馨連忙推推何洛。她正在發呆,趕忙回神:「啊。好像吧,也許。」怎麼會不記得?還有你畫的Q版籃球少年,你說,「中午到操場上來,我的第一個進球是送給你的。」然而此刻,章遠就在桌子對面,又好像距離那麼遙遠。

  這一餐吃得無味。酒過三巡,有人哄鄭輕音唱歌,說你去了香港那麼久,來首粵語的吧。她也不推托,大大方方唱起王菲的《約定》,捂著話筒眨眨眼睛:「高音上不去,大家不要笑話哦。」

  田馨搶過另一隻麥克:「我唱周蕙的國語版,你一段,我一段,上不去的地方我帶你。」她又鼓起美聲嗓門,喊:「章遠,去看看何洛哪兒去了,去個洗手間這麼長時間。」

  趙承傑挨著門,說:「我去吧。」

  「給我站住。」田馨跺腳,「其他人,統統聽我唱歌,一個不能少!」

  章遠在飯店門前看到何洛。「躲開躲開!」有人喝多了,跌跌撞撞晃過來,把著牆角大吐特吐,將她推了個趔趄。他大步邁過來:「沒事兒吧。」伸手去扶住何洛的胳膊。她側身避開,抬起頭,說了一聲「謝謝」。這一晚她都如此禮貌客氣,中規中矩的回答,比視而不見的冷漠更加疏離。而她閃躲著一切身體上有意無意的接觸,彷彿在說,「Stop!不要碰我。」

  抬起的手又放下,章遠搖搖頭,有些無可奈何。

  沉默著,兩個人隔著半臂的距離,隔著一個擁抱的距離。

  「你的托福成績出來了?」章遠問。

  「633,作文5分。」

  「不錯麼。」

  「嗯,大部分學校要求600以上,作文是4。」

  「那你暑假報名學什麼?」

  「GRE。」

  「哦。」

  「就相當於研究生入學考試,申請讀美國碩士博士的都要提供成績,免不了的。」何洛解釋。

  「你打算讀碩士還是博士?」

  「我還沒想好。」何洛說,「我不一定非要出國的。」只要你開口,你開口留下我。

  「為什麼?」章遠問的乾脆。

  為了你。何洛垂眼:「我爸媽都在國內,尤其是我爸的公司,走不開的。就算我出國,也會回來找工作。」

  「那又要多少年?」章遠說,「現在國內工作也不好找,一個蘿蔔一個坑,等你學成歸來,和你同時期的人已經佔據了很多先機。」

  「那你覺得,我應該不出國,直接在國內工作?」何洛側頭。

  「要看你自己的選擇。」

  又是這樣的答覆,要你給我一個肯定的建議,這很難麼?何洛氣悶:「也很難講。如果在國外有工作經歷,再回來求職,起點會比較高。一個蘿蔔一個坑,我可以給自己挖個新坑。」

  還是老樣子。章遠忍不住說:「何洛,你有的時候太要強,太倔強了。」

  「嗯?」何洛抬頭。

  「很多時候,你太堅持自己的想法,會習慣性反駁別人的意見。」

  「我哪兒有?我只是闡述我自己的想法。」

  「看,你現在就在反駁。」

  如果不反駁,就是默認自己固執;如果反駁,就是用事實證明自己固執。真是個邏輯陷阱!何洛抬頭,憤憤地看著章遠。他的眼神她猜不透,何洛不知道,他心中對昨天的一切是否有絲毫的懷念。

  章遠無可奈何地笑:「以後這樣的話我也不會再說,其實很得罪人的。」而且,以後見面的機會或許不多,或許下次你身邊就有另一個他的出現。

  「喂,你並沒有得罪我。」何洛望著他轉身,忍不住說,「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也不會和別人說這樣的話。」

  章遠回頭,目光漸漸柔和下來:「田馨等你捧場呢,快進去吧。」

  田馨一向是麥霸,好在她功底過硬,一般流行歌曲都模仿的惟妙惟肖,大家也不和她多計較。鄭輕音開開心心策劃著籃球賽,看章遠回來,問他什麼時候有空。

  章遠說:「最近都很忙,好不容易和別人接了一個項目,決定廢寢忘食了。」

  「什麼有意思的項目,說來聽聽啊?」鄭輕音不停地問著。

  何洛看她笑靨如花,不覺有些疲憊,她起身說:「我爸媽讓我早些回去,我先走,你們大家玩兒的開心些。」

  田馨不斷慫恿:「護花使者,護花使者呢?」

  「我去公共汽車站,很近。」何洛說,和眾人一一道別。

  「你們就忍心讓她一個女孩子摸黑回家?」田馨向窗外一指。北方七月,八點多的天空依舊半明半暗,她不禁氣餒。

  「我去好了。」章遠起身。

  「你還回來嗎?」鄭輕音問。

  田馨瞪她:「你不是有專屬司機麼?我們陪你等。」

  趙承傑埋怨田馨,「人家的事情你跟著瞎摻和什麼?你鼓動章遠有什麼用?何洛如果當初看不上他,現在一樣看不上,何必一次兩次讓章遠去碰壁?更何況,她不是在本校有男朋友了嗎?」

  「胡說!」田馨瞪眼,「哪兒來的謠言?我說怎麼這兩個人別彆扭扭的,原來是你們瞎挑撥的。何洛如果有半分想和別人在一起的意思,至於千里迢迢跑回來,就為了待上三五天,和你聚會嗎?」

  章遠追出門,何洛已經在馬路另一側,信號燈變紅,眼看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人海中。他急忙從車流中穿過,一輛出租停下來按著喇叭,司機探頭大罵:「趕著投胎啊!」心靈的感知總是奇妙,何洛下意識地回頭,章遠倉促跑來,兩人並肩走向車站。

  「他們開車很猛的,小心點。」何洛說,「你總是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最近還常常廢寢忘食麼?」

  「還好,就是忙起來,每天半包煙頂著。」

  何洛蹙眉,「小心肺炎!」

  「肺炎?所有病菌都被煙燻死。」章遠笑,「直接肺癌了。」

  「口無遮攔。」何洛啐他,「沒人管你麼?女生多數不喜歡聞煙氣。」

  「又都不是我女朋友,憑什麼指手畫腳?」

  何洛無語。

  章遠頓了頓,鼓足勇氣:「那,你也看著沈列,不讓他抽菸麼?」

  何洛啞然失笑:「我又不是他什麼人,憑什麼指手畫腳?」

  「真的?」

  「騙你做什麼?」何洛又補充一句,「我們始終都是好朋友,僅此而已。」

  心情變得輕鬆起來,章遠問:「你十一回來麼?」

  何洛想想:「不一定。同時複習gre和專業課,我怕自己沒有時間。我寒假肯定回來過年的。」

  「但我又不一定在。」章遠說,「最近項目做的順手,和別人一起做了百姓超市的物流管理系統,他們的老闆是煙台人,還說寒假希望我們去山東那邊看看。」

  「如果……我十一回來,你……」何洛試探著,「有事情需要我幫忙麼?」

  「到時候再說吧。」章遠說,「我請你吃飯,春餅、燻肉、素炒三絲。」

  是自己最喜歡的農家菜呢。何洛微笑點頭:「好,那一言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