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口腔醫院裡人潮洶湧,一進大門,悠悠就看到掛號的窗口放著告示牌,上書:「今日號畢,無預約者請改日再來。」
不待轉身,文正從口袋裡掏出掛號單來,淡淡地說:「上午我來過。」前面還有十來個人在排隊,文正和悠悠並肩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誰也不說話。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還有牙鑽嗡嗡的打磨聲,童年看牙的慘痛經歷又攫取了悠悠的心。
「智齒真的沒有用麼?」悠悠怯怯地問,然後自嘲地笑,「應該是沒有吧,我的還長歪了。」
「有用。」文正回答得斬釘截鐵,「拔牙肯定是痛的,但是它證明了你的成長。還有,雖然你明白,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就這樣消失了,但是因為它的消失,你的生命反而更完整了。」
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就這樣剝離。
就好像,無疾而終沒有下文的單戀一樣。
他面容嚴肅,一瞬間多出許多悠悠從沒見過,或者說從沒留意過的神情。或許因為上午在醫院和學校之間奔波,他看起來有些睏倦,伸長了腿,低下頭來微闔雙目。濃密的黑色睫毛依然有些孩子氣,但是緊抿的雙唇,挺直的鼻,都在傲然地揭示著這男孩子如何生氣勃勃地成長起來。
寡言的他,不和自己吵鬧的他,有著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打上麻藥,口腔的半邊失去痛覺,但是擊打在牙槽的小鑿子,仍然讓全身的骨頭為之震顫。
悠悠抓緊躺椅的扶手,成長就是一種無可避免的痛,需要勇敢面對。她想起小時候拔牙,坐在牙科專用的躺椅上涕淚橫流,文正過來看熱鬧,被她一把抓住,狠命地掐著。
他似乎,也沒有躲開。
拔牙之後,悠悠的半邊臉都腫起來,在回去的地鐵上無比引人注目。文正扯扯她的衣袖,示意悠悠站的離自己近些,用高高的背影,遮著鴕鳥一樣埋頭的她。一路上她咬著棉花球,只能口齒不清地哼哼呀呀。
「你說我這麼多年的初戀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結束了,是不是很沒用。」她問,「我喜歡他這麼多年,總覺得如果就此拋棄,生命的一部分就不完整了。」
「就和你的智齒一樣。」文正說,「拔掉了,不會再發炎了,你的生命反而完整了。其實,所有的愛情都像智齒,有的人長得好,有的人長得不好,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成為病灶,大膽的拔除了,你的生命並沒有因此有半分缺失。即使當時很疼,更讓你明白,拔掉之後的輕鬆暢快。」
悠悠看著地鐵窗戶上映出的倒影,像年華一樣,明明滅滅之間閃爍而過。她把手掌貼在玻璃上,覆蓋住腫得發亮的半邊臉頰:「牙齒仙女只要完整的牙齒,才能換來禮物。這顆智齒拔下來,已經支離破碎了。」
「我會給你一份禮物的,真的。」
悠悠笑了,攤開手。
文正搔搔頭:「要麼,我講一個故事吧?不過我說的故事都不打好聽,還要聽麼?」
那些故事,只講個小孩子,還有值得寵愛的人。
牙齒仙女的魔法,在悠悠十八歲那年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