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資產家·02

  來自縣警本部的警部大河原鼻子底下蓄著鬍子,是個愛擺架子的傢伙。然而他對水島家人說話態度與對我的態度是天差地遠。

  噯,雖然要警方不懷疑我們是太強人所難了。

  警部問案完我們這些發現者後,將水島邸所有人集合到餐廳。餐廳中央擺著一張大長桌,感覺可供二十個人同時用餐。水島雄一郎應該平常都坐在上座。我可以想像用餐時的嚴肅場面。

  「最後見到雄一郎先生的是哪位?」警部掃視全員。

  除了水島春樹,其他三個孩子也都在這裏。按年紀依序是夏子、秋雄、冬彥。春樹好像是長男。

  「今早我見到爸爸了。」乍看之下就像高級俱樂部公關小姐的夏子誇張地表現出沉痛的心情,「我在大廳的時候,爸爸從房間裏走出來,然後我向爸爸道早,他也回我早安。那時爸爸還好好的啊。」

  她用手帕按住眼頭,肩膀顫抖。

  「那是幾點的事?」

  「我想是十點鐘左右。」

  「後來還有沒有人見到雄一郎先生?」警部望向其他人。

  「我在快中午的時候看到爸爸。」體格削瘦,個子也矮的秋雄在桌上托著腮幫子說。「我想爸是去上廁所吧。」

  「還有其他人看到嗎?」

  沒有人回答警部的問題。

  「午餐怎麼樣呢?」警部問管家。

  「老爺十點半的時候用過早午餐。這種時候,老爺到黃昏都不會再吃東西。」

  「這樣啊。唔,那屍體是在兩點半左右被發現,所以……」警部看看自己的手錶。「雄一郎先生是在見到秋雄先生後到屍體被發現的兩點半之間過世的。」

  「你在說甚麼理所當然的事啊?」個子又高又瘦的冬彥在我旁邊低聲說。如果他運動神經夠好,或許可以成為籃球選手,但從他蒼白的臉色來看,似乎沒那方面的才華。

  「接著是雄一郎先生的房間,關於傢具被擺成那樣的狀況,有哪位可以說明嗎?還是那個房間的傢具本來就擺得那麼奇怪?」

  眾人都在等其他人發表意見,不久後春樹開口了:

  「平常當然不是那樣擺的。」

  「那怎麼會變成那樣呢?」

  「不曉得。我爸是怪人,會不會又一時興起做怪事了?」他的口氣很冷淡。

  「爸爸很迷信,他或許有甚麼想法。」夏子還是一樣緊握著手帕說。

  水島的孩子似乎都認為移動傢具並扣下板機的是雄一郎本人。至少他們想這麼主張。

  那對於這件事警方會怎麼反應呢?我懷著這種心情聽著,結果大河原警部說:

  「原來如此。成功的人或許都有些古怪之處,所以連死的時候都異於常人吧?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麼接下來,對於水島雄一郎先生的自殺,有沒有人有任何線索?」

  我吃驚地看警部,但他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說了甚麼奇怪的話。

  「老爸可能在為工作煩惱。」春樹說。「這陣子老爸的公司也不是經營得很好。」

  「還有身體上的毛病吧?」秋雄說。「最近爸爸好像很害怕,一直擔心自己快老人癡呆了。」

  「種種煩惱構成了他自殺的動機吧。」冬彥作出結論。

  「啊啊,我可憐的爸爸!」夏子也在一旁幫腔哭泣。

  警部深深點頭:

  「唔,原來即使是擁有這種豪宅的主人,也有我們旁人不得而知的煩惱。我明白了,那麼關於這部份,我們會再做更進一步的調查。噯,真是可憐了你們,請節哀順變。」

  然後警部不想再對這件事做更進一步的深究,開始命令部下收拾現場。

  我忍不住舉起手來,「呃,大河原警部。」

  警部露出老師上課被打斷的表情,「甚麼事?」

  我刻意瞥著一臉訝異的水島家兄妹問了:

  「就這樣認定這是一宗自殺案,行嗎?」

  警部露出看到奇妙生物的眼神:

  「甚麼意思?」

  「哦,也就是說,」我清了清喉嚨。「不用考慮他殺的可能性嗎?」

  「他殺?」春樹揚聲叫道。「你說老爸可能是被殺的?」

  「這一點還不清楚,可是可以就這樣捨棄這個可能性嗎?」

  冬彥露骨地爆笑出聲:

  「這人在胡言亂語些甚麼啊?這傢伙明明就在發現屍體的現場,卻不瞭解那代表了甚麼嗎?像我,看一下現場就確定只可能是自殺了。」

  「我瞭解狀況。」我望向冬彥說。「窗戶和房門全都從內側上了鎖,而且出入口的前面都擺了傢具,然後當我們進入房間,除了變成屍體的雄一郎先生以外,沒有任何人。」

  「既然都這麼清楚了,那還有甚麼好說的?」大河原警部不高興地說。「說甚麼可能是他殺。」

  「我的意思是有必要研究一下這個可能性。」

  「那你解釋給我聽呀。如果爸是被殺的,兇手怎麼離開房間?離開房間以後,又要怎麼把書架堵到門前?」夏子歇斯底里地說。

  「這一點還不清楚。假設是他殺的話,就代表兇手使用了詭計。」

  「詭計?」大河原警部愣住了。「怎麼會在這時候冒出電影情節?」

  「我不是在說電影情節。」

  「你不就是在說電影情節嗎?說詭計怎麼樣的。」

  「我是說殺人詭計。」

  「殺人詭計?那是在說甚麼?」

  「甚麼說甚麼……」

  當我察覺到周遭困惑的視線時,瞬間語塞了。每個人都一臉不曉得我在胡說八道甚麼的表情。

  「我實在不懂,為甚麼各位這麼輕易就接受了自殺的說法?現場的確乍看之下是不可能出入。可是過去也有好幾個例子是同樣狀況,但其實是殺人命案不是嗎?也就是所謂的密室殺人案……」

  我忍不住愈說愈激動,然而周圍的反應冷淡得教人吃驚。他們完全沒把我的熱烈解釋聽進去。

  「你說蜜柿……甚麼來著?」春樹皺起眉頭。「那是甚麼?甜柿的一種嗎?」

  「你們不曉得密室嗎?」我懷著不可置信的心情看眾人。「密閉的密,室內的室。因為是不可能出入的封閉房間,所以叫做密室;因為是發生在這裏面的殺人案,所以叫密室殺人案。」

  「密室……殺人案?」春樹重複,然後看看弟妹,像在徵求其他人的意見。

  「這太矛盾了。」冬彥開口。「既然不可能出入密室,兇手也不可能出入其中。也就是說,兇手不可能犯案。那樣不就不會發生命案了嗎?密室殺人這種詞根本就是自相矛盾。」

  「不,就是……」我調整呼吸,頭有點痛起來。「這是發生在乍看之下宛如密室的命案,但其實並非完全的密室。」

  「但爸爸的房間不可能有人出入。這是肯定的。」春樹一口咬定。

  「所以我認為需要研究一下是否真是如此。那可能是兇手設下的機關。」

  「我覺得你的論點根本是本末倒置。」秋雄含糊不清地說著。「平常都是先看到兇手出入的痕跡,然後再懷疑他殺的可能性,這才講道理吧?然而你卻先認定這是他殺,然後為了符合這個說法而叫我們懷疑不可能出入的狀況。這樣豈不是反了嗎?」

  「可是在密室裏面發現屍體,比起自殺,先懷疑他殺才是常道吧?我剛才說過,古今東西有許多密室詭計被設計出來,誰也不能保證這次也不是如此啊。」

  「問題就在這裏。」大河原警部像要緩和頭痛似地用手指按著太陽穴一帶。「不可能出入的房間要怎麼出入?用魔法嗎?」

  「不是魔法,是詭計。利用錯覺或利用盲點。」

  「哦……」大河原警部一副不是很懂的樣子。

  左右一看,其他人也一臉無法釋然的表情。

  「你說使用這類詭計的案子,古今東西有過好幾例嗎?」警部微側著頭問。

  「不是這樣嗎?《莫爾格街凶殺案》【註:《莫爾格街凶殺案》(The Murders in the Rue Morgue),愛倫.坡(Edgar Allan Poe,一八○九─一八四九)作品。】、《黃色房間的秘密》【註:《黃色房間的秘密》(Le Mystère de la chambre jaune),卡斯頓.勒胡(Gaston Louis Alfred Leroux,一八六八─一九二七)作品。】、《猶大之窗》【註:《猶大之窗》(The Judas Window),約翰.狄克森.卡爾(John Dickson Carr,一九○六─一九七七)作品。】,此外日本也有很多,像是《本陣殺人事件》【註:《本陣殺人事件》為橫溝正史(一九○二─一九八一)作品。】,你們沒聽說過嗎?」

  「完全沒聽過。」

  「我也沒聽過。」春樹也說。其他人也點點頭。

  我環顧眾人問了:

  「你們讀過本格推理小說嗎?」

  然而每個人都面無表情。沒多久,春樹代表眾人地說了:

  「笨哥推驢小說?那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