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委員會·02

  保存委員會的成員再加上我,一共六人待在放著暖爐的客廳。我們坐在排成圓形的專用椅上,而市長首先開口:

  「今天召集各位過來,不為別的,正是向各位報告關於紀念館的重大事項。」

  「是查出創立者的身分了嗎?」木部嘻嘻怪笑著。「你該不會要說自己的祖先果然就是創立者吧?」

  日野市長的父親做出如此宣稱,似乎是廣為人知的事實。

  市長只是苦笑,沒有反駁。

  「其實那間地下室幾天前發生了一點小小的 accident。」市長恢復嚴肅地說。

  「Accident?是事故嗎?」土井直美問。她 Accident 的發音是道地的英語。

  「也可以說是事故,不過……」市長看向土井說。「是人為導致的。」

  「到底出甚麼事?別賣關子,快點告訴我們。」金子揮揮菸斗。

  市長點點頭,開始說起那間地下室遭人盜挖的事。因為月村女士已經知道,因此當然沒甚麼反應,可是其他三人似乎無法保持冷靜。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瞞到現在才說!」木部表現出憤怒。「發現那間地下室,是我們城鎮中有史以來最重大的事件,所以才說要慎重調查……」

  「希望你務必提出令人信服的解釋。」金子也說。

  「本來就應該提出解釋,而且視你的回答,我可能會考慮辭掉委員會的職務。畢竟出了那麼大的問題,你卻把我們視為無物。」土井直美像家長會代表的囉嗦歐巴桑一般氣呼呼的。

  此時月村女士說話了:

  「是我建議市長先不要告訴各位盜挖的事。」

  「咦?」三人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為甚麼?」土井直美問。

  「那是因為,」月村女士表現出些許猶豫後,下定決心地說,「因為我認為盜挖賊就在各位之中。」

  這句話讓三名紀念館保存委員幾乎同時臉色大變。

  「妳說甚麼!」

  「這是甚麼話!」

  「欺人太甚!」

  「噯、噯噯噯噯,請稍安勿躁。好了好了,各位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但請先聽聽館長的理由,讓她有個解釋的機會嘛。」市長大大地攤開雙手來安撫三人。

  「可是她居然誣賴我們是小偷!」木部吊著眼睛說。

  「我知道,我瞭解各位的心情,但是也請各位理解我們的疑慮。請想想看,發現那間地下室的事本身並沒有公開。也就是說,一般人並不知道紀念館有間地下室,還有木乃伊沉眠在裏面。不知道這些事的人會企圖盜挖嗎?」

  三名委員聽到這裏才啞然失聲。他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接著面面相覷。

  「各位能夠瞭解嗎?我為了不把事情鬧大才沒有報警,也沒有通知各位。而關於被盜挖的東西下落,我也已經委託這位天下一偵探尋找。」

  三人目光一口氣集中到我身上。

  「那有甚麼發現嗎?」金子問我。

  我還沒開口,市長就搶先說:

  「天下一先生首先拜訪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打聽盜挖的事。然而就如同各位知道的,他們兩位不幸相繼遇害。當然,兩宗命案之間並沒關聯,兇手也完全不同,更基於不同的動機而犯下凶案。但透過偵破這兩宗命案,天下一先生得到了一個結論──也就是水島先生與火田先生可能都與盜挖一事有關。」說到這裏,市長轉向我。「對吧,天下一先生?」

  這個推理連在我心中都還沒明確成形,卻被市長披露出來,我因而猶豫。但如果在這裏表現出曖昧的態度,會破壞難得高漲的緊張氣氛。我決定點點頭,「是的。」

  聽到我的話,市長似乎放下心,再次轉向其他委員:

  「可是關於最重要的遭盜挖的物品,不管是水島先生的宅子,還是火田先生的皮拉圖斯屋裏,都找不到疑似的東西。據天下一先生的推理,」市長又看我一眼。「東西有可能已經交到別人手中。而拿到東西的候補人選,可能是保存委員會的成員,這樣的推論應該是順理成章,所以今天才請各位來到這裏。」

  「我才不知道甚麼被盜挖的東西。」市長話聲剛落,木部就接口,「況且我有甚麼必要那麼做?」

  「我也不曉得。」

  「人家也是。」

  「真的嗎?」市長再次依序望向三人。「如果有所隱瞞,請現在主動招來。拖得愈晚,事態可能更加惡化哦。」

  「說得那麼恐怖。你倒是說說看會怎樣惡化?」報社社長在椅上神氣地後仰。

  「借用天下一先生的說法,」市長又拿我的名字做文章。「會碰上詛咒。」

  「詛咒?」

  「也就是說,可能再次發生凶殺案。」

  木部嗤之以鼻,「還以為你要說甚麼,居然是詛咒?」

  「談話水準一落千丈。」金子差點從椅子摔下去。

  然而果然是科學記者土井直美表現出最強烈的不愉快。

  「怎麼會在這種節骨眼冒出那種不科學的詞彙來?天下一先生,你剛剛不是說你百分之百只靠邏輯來導出答案嗎?卻說甚麼詛咒」她慢慢地搖著她的娃娃頭。「真令人幻滅。」

  「可是水島先生與火田先生相繼迎接悲劇的死亡是事實,而這是不是有點難以用單純的巧合去解釋?」市長說。

  「那只是單純的巧合。」土井直美當場反駁市長的意見。「而且我也不覺得有多巧,聽說兩起命案的兇手都是親近的人呢。換句話說,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處在何時被殺都不奇怪的狀況。如果第二起命案的兇手是被第一起命案觸發而犯案,這與其說是偶然,我甚至覺得是必然。」

  不愧是科學記者,觀點相當科學。但我必須讓這名女子瞭解詛咒的意義才行。

  「如果妳對詛咒這個詞彙不滿,」我說。「改用影響力來形容也無妨。據我想像,盜挖物具有某種巨大的影響力。我認為就是受到它影響,才引發讓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遇害的命案。」

  「不管換成甚麼說法,都一樣沒有現實感。」金子透過貝雷帽搔著頭說,「具有那種驚人影響力的盜挖物品究竟是甚麼?偵探先生?」

  「這我還不能斷言。」

  「怎麼,原來你也不曉得啊?」木部的嘴角露骨地浮現出輕蔑之色。「那根本不用談了嘛。」

  「我已經推測到某種程度,可是我想沒必要在此時此刻說出來,而且各位之中應該有一人明確知道那是甚麼。」

  「完全不曉得你在說甚麼。」金子誇張地歪著頭。「總之我跟盜挖沒關係。」

  「我也是。」土井直美也斷定。

  「那麼市長,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木部看著日野市長。「你們好像在懷疑我們,但看這情形,沒有任何人想要坦白認罪。就算像這樣大眼瞪小眼,我也不覺得會有任何進展。」

  「我也不認為事情能那麼順利啊,木部先生。」市長表現得從容不迫。「既然大家都來了──這樣說或許奇怪,不過難得大夥都在,咱們就來談談紀念館的事吧。所有權的問題得解決一下,也得決定何時要發表地下室有木乃伊的消息。還有得儘快決定要推薦哪些人加入委員會,遞補水島先生和火田先生的位置。我們就一邊品嚐阿文嫂睽違許久的料理,仔細商量這些問題。然後在討論的同時,」市長又望向我。「就請天下一先生來進行各種推理。當然,是推理誰與盜挖有關。這樣如何?」

  我有些嚇一跳地回望市長,但這時他已經轉向其他委員。

  「簡而言之就是透過談話,看看我們當中誰會自己露出馬腳,是嗎?」金子開玩笑地聳聳肩。

  「我是無所謂。只要偵探不做出離譜的推理,胡亂冤枉人就好。」木部自信十足。

  「我也無所謂,不過……」土井直美看著我,說出不出所料的話,「我祈禱偵探的推理徹底科學。」

  「這我可以保證。」市長任意打包票。

  阿文嫂此時客氣走近,在市長耳邊低語。市長點點頭,看著其他人說:

  「離晚餐六點開飯還有兩小時以上,我們先暫時解散,接下來就在餐廳聊吧。」

  木部、金子、土井三人立刻站起來。

  「真吃不消,做夢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聚會。」木部埋怨。

  「噯,偶爾一下又有甚麼關係?」金子說。

  「偶爾是還好,但要我奉陪詛咒甚麼的瘋言瘋語,我可受不了。」土井直美還在生氣。

  三人從客廳角落的階梯上樓。天花板是挑高設計,整齊排列的房間則面向設置著扶手的走廊。三人按照木部、金子、土井的順序從角落進入各自的房間。看來大家都是使用固定的房間。

  確認三道門完全關上後,我看著市長的側臉說:

  「您突然那樣說,太教人措手不及了。」

  市長嘻嘻笑著,「我做錯了嗎?」

  「如果您把我帶來這裏是為了這個目的,請早一點向我說明。居然在那種場合突然宣佈要我推理,太胡來了。」

  「會嗎?如果我讓天下一先生為難,那我道歉。可是如果早些說明了那又如何?即便我在事前告知您,也不會有多大差別吧?您到這裏前應該沒機會見到那三人。」

  「可是我還是需要心理準備。」

  「所以說,」市長用食指指著我。「我就是確信名偵探天下一先生絕對沒問題才那樣說的。」

  我靠在椅子上仰望挑高的天花板。牆上掛著咕咕鐘,我有些意外上面指著正確的時刻。我一直以為咕咕鐘正常來說應該都是壞的。

  話說回來……

  我怎麼會碰上這種事?

  有股看不見的力量要我在這個城鎮做些甚麼,但這究竟是甚麼?

  「你說關於盜挖的物品已經有眉目,這是真的嗎?」月村女士問我。

  「我還沒有證據。」我答道。

  「連我們也不能說?」

  「對不起,我不想做出曖昧的發言。可是我想我可以這麼說:這是這個城鎮缺少的東西。」

  「這個城鎮缺少的東西?」

  「是的,是這個城鎮原本也有的東西。不,正是這個城鎮才應該要有的東西。若是失去它,這個城鎮也沒有存在的意義──就是如此重要的東西。」

  「真教人介意,都聽到這裏了,想知道那究竟是甚麼是人之常情啊。」月村博士交抱起手臂瞪我。

  「別這麼急嘛。」市長苦笑,安撫月村博士。「天下一先生遲早會告訴我們,就期待揭曉的時候吧。」

  「好吧。」

  月村博士說道,歎了一口氣,窗外此時變得亮白,緊接著雷聲大作。

  「噢,是春雷呢。」市長轉向窗戶。

  小綠站在窗邊,看看窗外後回頭:

  「雨下得好大,風好像也愈來愈強。」

  就像小綠說的,雨點打在窗玻璃上的聲響嘈雜刺耳,還傳來宛如遠方野獸低吼的風聲。

  「天下一先生也在晚餐前回房休息一下如何?」市長說。「右手邊最裏面數來第一二間都空著,請選擇喜歡的一間休息。」

  「那麼我就睡最裏面的那間。」我站起來。

  「小綠,帶天下一先生過去。」

  「好的。」小綠說,然後領頭往樓梯走。

  二樓並排著七間房間。打開最裏面一間的門,其中有兩張並排的床,白色床單隱隱浮現在幽暗當中。小綠打開電燈。

  「不好意思,房間很小。」

  「沒關係,夠大了。」

  而且還有張小書桌及可以放進衣物的衣櫃,再要求更多就太奢侈了。況且我根本沒有換洗衣物。我甚至昨天才在飯店附近的雜貨店買內衣褲,並且首度在來到城鎮後更衣。

  「所有房間都沒有牢固的門鎖,只有扣鎖,所以離開時最好不要把貴重物品留在房裏。」小綠悄聲說。

  「我會的。」

  雖然我不認為那群人會幹出宵小的行徑,但還是決定聽從小綠的建議。

  附在房門內側的鎖結構簡單,只要將牆上可旋轉的金屬扁棒扣到門上的承具就可上鎖,是在古今東西的偵探小說中登場過無數次、可以成為構成密室小道具的門鎖。當然,這是指我以前居住的世界。

  「晚餐時間見。」小綠說完就離開了。

  我關上房門,此時發現門的內側掛了一塊小牌子。是木製的,上面雕著WED,和樓下椅子的椅面相同。而且WED上面打個大大的叉。

  這裏原本是水島雄一郎的房間──我心想。其他房間應該也掛著相同的牌子。倒是這個叉叉代表甚麼意思?

  我走出房間,悄悄打開隔壁房門。就像小綠說的,門沒有鎖,而且房門內側掛著雕有TUE的牌子,上面也打了叉。

  我回到房間,仰躺在一邊的床上。不知何處又傳來雷鳴。雨勢愈來愈大。

  我開始興起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有甚麼事正確實地一步步安排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