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4片 歸家之主

  夏蘇走出屋子,發現是對著趙府的內門在震,就不著急了。

  她立在原地,聲音不高不低,「誰啊?」

  門又震了兩震,終於消停。大概來的是兩人,另一人耳朵尖,聽到夏蘇的聲音。

  可是,大嗓門毫不收斂,先衝著同伴喊,「我怎麼什麼也沒聽見?莫非他家出耗子精,應門都偷著掖著。」再吼門這邊的夏蘇,「你管我們是誰,總歸是趙家的。」

  夏蘇踩著步子,腳步聲啪啪。

  那情形,落在牆頭一雙銳利的刀目之中,分明是某姑娘繞著原地轉圈圈。於是,刀目變彎月,似笑非笑。

  「開門!屁大的破院子,開個門要這麼久?」等半晌,不見人來,門外又嚷嚷上了。

  夏蘇當然仍在原處,懶懶靠住牆,喲一聲,這回說話的聲音要大一些,「門上有鎖,家裡沒管事的人,你就直說什麼事,待作主的人回來,我會轉告。」

  外面的婦人罵窮鬼花樣多,倒也不疑,「今晚老太爺擺家宴,府裡各家親戚也請,一家可去三個。管事的,主事的,都算。你們別遲了。」

  趙老太爺每兩三個月擺一回閤府家宴,從不忘請寄住趙府的遠親窮戚。本身不是值得奇怪的事,只不過,夏蘇不明白為何還來叫他們。這院子已沒了姓趙的人,而喪事辦完的第二天,六太太就各處剋扣,如今家裡什麼都得自己買。

  「……」她遲疑著,懷疑著,防備心漸漸膨大,「這位媽媽,雖然我聽不出您是哪位,就怕您不知,我家少爺已過身。」對外,她喊那人少爺。

  那婦人中氣十足,「青河少爺的事,府裡誰人不知,要不怎麼說管事主事都算。」忽然一頓,笑聲很涼,「去吧,沒準就是你們在趙府的最後一頓好飯。我可聽說,六太太娘家親戚排隊,等著住這個小院子呢。」

  趙六爺是趙老太爺寵妾的兒子。小妾雖命短福薄,很能容人的趙老夫人難免對這點薄福有些記仇,對趙六爺一直很嚴厲,結果教養出一隻沒主見的軟柿子。六太太由趙老夫人挑選,也是庶出的小姐,小家子氣得厲害,娘家如今只剩三斤破爛釘,還指望她解決溫飽。

  夏蘇聽出來,來人不但不是六房裡的,還敢明諷六太太,多半是老夫人直轄。可這趙府水深,她既不沾親,又不帶故,並無半點關心,打算隨口敷衍過去。

  然而,一道朗然又驟冷的聲音,如秋氣直降,「請轉告老太爺,今晚趙青河必準時赴宴。」

  夏蘇幾乎立刻站直了,望著那人從外牆落下,直奔內門,伸手拽下銅鎖。

  銅鎖碰手則墜,就好像它是麵粉揉的。

  門外立著兩人,一個年紀大些,一個小丫頭。夏蘇幾乎不往趙府裡走動,所以不認識。不過,接下來的事,她能料到幾分。

  趙青河莽歸莽,因為花錢大手大腳,常在趙府各處混,認識他的人很多。其中,顯然包括這兩個。要不然,怎會是一副見鬼的嚇煞表情?

  真的,死人復活這種事,不是夏蘇膽子太小,而是太匪夷所思。她垂了眼,不再看門那邊,擺弄著香袋上的白穗子,想著不用再戴白,便聽到兩聲驚叫詐屍。

  夏蘇不禁冷笑,這世上若真有詐屍,必有鬼神。既然如此,惡人為何不遭報應?

  關門聲之後,她抬起眼,正與他相對相看。昨晚太驚,今日天光下,看仔細了,覺得他似乎有點不同。是原本白傻的表情不白傻,還是蠢哈哈的熊身板顯矯健?明明還是斧刻下頜,刀片的眼,崖片的鼻樑——

  原來,他的唇型變了,嘴角微翹,下唇恢復飽滿的笛葉形,笑著。

  夏蘇記得,那是乾娘引以為傲的,唯一一處兒子像娘的遺傳。

  趙青河,她並不情願認下得義兄,數月前出遠門,意外摔下陡坡「身亡」。這時,死人不但復活,居然還對著她笑?要知道,趙青河對她,可不像對他心尖尖上的人兒,一向只拿鼻孔衝著,正眼不瞧,曾還指摘她居心不良。

  她,對他居心不良?

  什麼居心?

  揪腦袋的居心?

  若非動不得恩人之子,夏蘇曾想揪下趙青河的腦袋,瞧瞧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要說腦袋空空,他可非常會瞎折騰,讓她覺得笨到惡劣,也是需智慧的。

  「蘇娘……」趙青河的神情似有一絲懊惱,垂了會兒頭,再抬臉,就感覺笑得有些討好,「……泰伯泰嬸呢?」

  「趙青河。」她一字一字吐名,蹙眉,不知他為何像個做錯事要取得原諒的人。

  他漸漸收了笑意,眸光深深淺淺,觀察她,低聲應著。

  「死了,就不要回來。」沒有他人在場,也讓她表達一下心靈深處的哀怨。

  他挑眉,頭輕歪,恰好遮去精明穿透的目光,顯得無辜,「我本來是這個打算,但讓你瞧見了。」

  他和她頂嘴的時候,說話從來老實。夏蘇不再多說,轉身進屋,拿了褡袋和傘出來。

  「出門?」他對大驢的叫門聲絲毫不理,但對夏蘇充滿好奇,任雨淋暗了肩衣,身體立得筆直,巍然如山。

  「嗯。」她開門,往旁邊一閃,正錯開撞空摔趴的大驢,神情波瀾不興。

  「早去早回。」他卻再笑,無聲,「請你幫我帶廣和樓小籠包兩屜,剛出爐的最好。」

  「……」她一腳踏出門檻,因他這話回了頭,又瞧他半晌,眼中疑奇莫明,「……好。」

  她出門去,他進門去。

  不過,他進的是,她的屋門。

  大驢喊,「我的爺,那是蘇娘的屋子,您的屋子在全院子唯一那扇鐵門裡。」

  但,走錯門的人,完全不糾錯,就在別人的屋裡轉悠。

  倒是送完錢的泰伯僵在門外,一臉不可置信,看大驢的眼神就像對方瘋魔了。

  他本想好要怎麼罰這小子,此刻皆拋棄,一聲霹靂大吼,「大驢,你叫誰爺呢?」

  天可憐見!天可憐見!蘇娘屋裡那個高大影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