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第26片 飛賊非仨

  夏蘇暗衣伏頂,不但安全,還能將屋裡屋外的人聲聽得清清楚楚。

  一般而言,她是很有節操的夜行者,不過送到她眼前的熱鬧,不看白不看,且下面聲音都聽全了,乾脆移開瓦,視覺聽覺同步進行。

  先見一個年輕的姑娘,顯然就是芷芳,對鴇媽哭訴她的首飾銀兩都落了賊手。

  鴇媽一邊勸慰一邊罵賊娘養,又叫護院們趕緊到處巡園子去,抓不到小偷,好歹查查是否還有別處失竊。

  又見一華服貴客走進屋子,鴇媽立馬笑得見錢眼開,把芷芳說得好不淒涼,好似遭了這回偷,晚年無所依。

  那位細聲安慰著芷芳的客人隨手一抬,就有僕從雙手奉送銀票一疊,開口說贖身。

  鴇媽臉上開了一朵大喇叭花,芷芳姑娘卻很從容,只柔聲泣腔,說不敢再在這屋裡待了。

  華服客就道,贖了身,人自然要跟他走,等捕快問過案,今夜就去他別院,又讓她不用帶衣服之類的行李,他會為她重新置辦。

  芷芳輕聲細語,道迄今吃穿住用都花媽媽銀子,屋裡所有就當了謝禮,全給媽媽也不要緊,只想問媽媽要牆上那幅古畫當嫁妝。

  鴇媽蘸了唾沫數票子,樂得沒邊,說那畫雖古,卻無名,但女兒喜歡,自管拿去。

  隨後老婆子又嘰呱幾十句。

  夏蘇總結成四個字——芷芳好命,然後冷眼瞧那男客走出屋,從容的芷芳姑娘臉上終於露出得色驕色。

  別人看不見,居高臨下的她卻看得門清,絲毫不意外。

  約摸三刻時,衙門來了五六號捕快。

  捕頭大胖子,氣哼哈哈抱怨半夜三更不讓睡覺,在屋裡溜躂一圈就出門問話,連不懂問案的夏蘇都覺得太敷衍。

  不料,那個男客又來。

  捕頭低頭哈腰,態度截然不同,把第一個發現可疑黑影的小丫頭問得淚漣漣。

  要不是男客提醒捕頭,會否與近來幾樁入室行竊的犯人是同一賊,胖捕頭好似恨不得立馬定案,拿小丫頭交差了事。

  屋上秋風索寒,但夏蘇一直低伏,動都不動。

  她只有逃跑的本事,拳腳棍棒一律不通,被人抓住,再封逃路,那是鐵定要倒霉的。

  所以,她這門輕功藏隱練就得極深,颳風下雨,夏暑冬寒,不曾間斷過,同時也練出了堅韌。

  這一趴,一個時辰,她頭部以下的身體與屋瓦成為一體。

  今夜當然抓不到賊,等華服客一走,胖捕頭也就收了隊。

  雖有護院加強戒備,但已經被偷過的屋子,心裡自然而然就會懈怠,不到片刻,兩名護院加入夜值隊,到別處巡看去了。

  夏蘇這才動了,身輕如燕,翻簷似舞,夜色之中彷彿一片落下天來的深雲。

  但她竟不是離開,反而閃進了屋子。

  屋裡仍點著幾盞紗畫燈,她仔細自己的影子不停外窗綿紙,踮足行至內廳。

  不為別的,就是對那幅無名的古畫好奇。

  她膽子是小,可她修習輕功,逃跑為二,看畫為一。天下好畫多藏於內室,她想觀想摹,方法很多,最快的一種卻是潛夜,不必經人允許,不必與人攀交。

  之前透過瓦縫看,一幅傳神的墨筆花鳥,聽聞無名古畫,她就覺得一怔。

  可以大言不慚地說,五百年內的大師級人名出身她可如數家珍,但凡她瞧過真作的那些名家,對其畫風皴筆用墨無一不熟,別人難悟的神韻氣魄靈魂,她亦領會貫通。

  她認為,作為名家,出類拔萃的畫技固然重要,揚名古今卻在於作品能傳達到他人的心神。

  這種表現力,一些人靠長年浸潤的成熟筆力貫透,另一些人靠驚人出世的天賦展示,然而無論如何,名家之作具有一眼令人難忘的特質。

  夏蘇離得雖遠,角度亦怪,但既然此畫令她難忘,那麼就算冒險,也要來看上一眼。

  這一眼,很值得。

  畫為絹本,以錦雞拍花叢捉蟋蟀為題,墨韻十足儒雅,筆法瀟灑自如,畫風流暢卻又細膩。

  畫卷無印無詩無跋,畫絹舊黃,保養得不太好,唯獨水墨仍精彩非凡。

  驕傲的大錦雞,拍亂的花瓣驚落,狼狽的小蟋蟀侷促不安,一幅別開生面。

  夏蘇慢嘆一聲,隨後凶巴巴,學得竟是老梓腔,「老子看你長得老臉皮,原來他娘的是豆腐渣。把宋徽宗的畫作不當墨寶,老子要是那位君王,一定從棺材裡跳出來罵你。」

  學歸學,學得卻一點不像,軟綿綿的語氣配上老子和他娘的,完全不倫不類,所以自己就先笑了出來。

  只是,她才笑完一聲,卻聽到了第二聲笑。

  夏蘇雖貪看名筆,警惕心卻並未減弱,分明確定屋裡屋外都無人,何來笑聲?

  她正想跑,卻聽屋頂上「喀」一聲,抬眼但見一片黑影,如大翅怪鳥從降。

  她連忙點地後退,心跳劇烈,暗道自己倒霉晦氣,兩番夜行,兩番被人撞見,看來最近應該減少出門。

  待夏蘇看清黑影,心卻少慌了。

  黑影黑衣,與她一樣,蒙頭遮臉,只不過寬肩窄腰的高大身板讓人一看就是男子。

  對方如此打扮,也是見不得光的,若是小偷去而復返,就更不敢驚動園子裡的人。她有把握離開。這麼想著,夏蘇離開的動作可一點不慢,直往門口竄去。

  「喂。」聲音醇厚,刻意低沉,男子喊住夏蘇,「有人已在門外。」

  沒有要捉她的打算,而是打開了一頂大衣櫥,微微讓開身。

  他,在請她進去。

  夏蘇看了看外堂窗戶,果然有人影晃動,再看屋裡,除了那頂衣櫥,也無處可躲。

  她咬唇,並不因此慌不擇路,總要掂量掂量,是黑衣人危險,還是外面的人危險。

  「我與你,真是偶遇。」黑衣人說完,不再相讓,先鑽了進去。

  夏蘇往屋門瞥一眼,推門的影子萬分小心,遲疑不入,似鬼鬼祟祟?

  她立刻有了決斷,無聲鑽入衣櫥中。

  她娘說,行夜走黑,對情勢的判斷越客觀冷靜越好,只是關鍵時候,千萬不要怕用自己的感覺判斷,那往往會於絕境中指出一條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