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開了晦暗莫名的光色,卻糅合了沉穩相安的氣息,這種氣息甚至蓋過了原本充滿衣櫥的女衣薰香。
夏蘇只能慶幸,這個櫥很大,她的人很瘦,兩人共處,彼此看不見,彼此觸不到,不習慣得,只是被體溫蒸暖的,越發濃郁的香氣而已。
只不過,她的心神很快全副注意在櫥外,漸漸皺深了眉。
門外有人要進屋,是她親眼所見,但她聽不到半點聲音,反而是同櫥同夜的人,呼吸極輕極緩,隱隱傳進她的耳中。
櫥門密封不算太好,隙光縫縫,手工卻也沒糟糕到借縫偷窺的程度,她剛想著也許鬼祟影子不鬼祟,驚見隙光裡晃過了黑。
有人在外走動!
夏蘇連忙收斂懈怠的想法,將呼吸放得更慢。
對面的黑衣人要比她耐心得多,呼氣吸氣的節奏一直不變,且剛才他的一絲絲聲息皆已消音,若非一道柳枝還細的光正好落在他的蒙面上,她會以為櫥裡只有自己。
柳枝細的光,將黑衣人的眼微微挑亮一根,金芒成線,彷彿緊狠的豹眼冷窺。
而夏蘇才看了一眼,那線冷金寒芒就對準了自己,令她心頭驚跳。
這人此時對自己不造成威脅,等外面的人走了,可就難料。
她同櫥的決心下得雖快,這會兒卻開始懊惱莽撞,尤其對方的目光,這麼黑的地方,還看著這麼懾人。善惡之辨,顯然為後者,與莫名的自我感覺截然相反。
夏蘇一顆心吊到嗓子眼,不再看著對面,卻盯住每一條光隙,只待影子不再摻入,就立刻出櫥跑路。
很快,光色定住,沒有再讓黑色打晃,而她也覺得等了夠久,剛抬起手要開櫥門,卻讓一股力拉了下來。
她驚得變臉,身體卻紋絲不驚,一點聲息也無。
別看她膽小,動輒怕東怕西,然而拜以前身處於「狼穴」所賜,事到臨頭,她冷靜自持的心態遠遠高於常人。
當然,見到趙青河化「鬼」的那晚,另當別論。
她落下目光,看到腕上多出一隻大手,力道恰好,好似穩穩告知她,不要輕舉妄動。
夏蘇慢慢垂手,但那隻大手不放,大概怕她又自作主張。
她也沒有試圖掙扎,只是將自己的手握成了拳,彷彿防備他突然造次,就能一拳擊出。
天曉得,她的力氣和輕功一樣飄,只是虛張聲勢有時也必不可少。
又過了片刻,聽到咯嗒一聲門響,夏蘇才知黑衣人判斷準確,若隨她衝動,不知會造成怎樣的混亂。
她有點慚愧,畢竟別人看起來的膽小,自己引以為傲,覺得是優勢的。
「可以了。」黑衣人推門也小心,比指縫不寬,無聲湊上眼,確認之後才道。
與此同時,他的身影似夜豹,敏捷自信,毫不拖泥帶水,旋起流風瀟灑。
同樣的防備和謹慎,夏蘇做來,形如烏龜,膽如地鼠,磨磨蹭蹭,足尖探地,躬身出來又縮脖轉頭,好像怕有人來提她的腦袋一般,哪有剛才半點飛燕穿廊的雲姿,只看得人好笑有趣。
燈仍是那幾盞。
夏蘇看到黑衣人在屋裡東走西走,心道正好,行走的動作忽然流暢起來,要往外跑。
但她腦中閃過宋徽宗的那幅畫作,有些不捨,自然而然偏頭,想著再看兩眼。
只是,這麼兩眼,她的步子就稍慢了慢。
呃?這畫——
「你說——」黑衣人轉過身來,就見夏蘇一腳外屋一腳內屋,知道她是要溜,眼底燈火流金,聲音無波,「剛才那人在屋裡逗留半晌,做什麼呢?」
夏蘇將視線從畫上調回,「你很古怪」的目光絲毫不掩,「你問我?」
黑衣人沉沉一聲笑,「沒有,我自言自語,同道慢走啊。」
同道中人。
夏蘇冷眼一瞥,「誰是你同道?」
說歸說,要收起內屋的那隻腳,繼續趕著溜,最後還不忘再打量那幅畫一眼。
黑衣人沒跟來,似真得與她偶遇,她心裡鬆口氣之餘,奇怪對方的來意。
小偷去而復返?或是那些所謂的俠客行正義?
她雖無法確定,卻猜這人可能比起最後潛進屋裡的燈下黑影,要端得正一些。
出了屋,慣常走夜路前先探路,夏蘇翻上廊簷,蹲伏屋頂,尋一條最安全的回家路。
也許是她動作的龜慢,居然等到了那黑衣人出屋,只不過他不像她要做那麼多準備功夫,出了屋子就入園子,似貓似豹,極其巧妙迅捷,彷彿很莽撞,其實卻膽大心細,明明巡園的燈光還隔著山石,他的身形就會慢下,能預知到危險一般。
因這晚突如其來的偷盜案,打亂了夏蘇早來早去的行程,而在秋涼的屋頂上趴得全身發冷,眼看天都要亮了,園子裡卻到處都是晃來晃去的巡夜。
她心裡正煩,但見黑衣人如過無人之境,不禁產生了一個前所未有大膽的想法——
跟著他走,應該能安然無恙。
夏蘇難得下決心就動,立刻尾隨黑衣人而去。
果不其然,一路暢通無阻,而且還是從她進來的小門離開。
可是黑衣人卻不出小巷,直接竄牆上了屋頂,走高處。
她原本還擔心喬阿大,但馬車已不在巷口,她想阿大機靈,多半看到官衙的人就躲了。
於是,她也放心上屋頂。
等到自己親眼看清,夏蘇才明白黑衣人為何篤定選走高處。
這是一片密集的宅區,星空無月,夜又深,人們酣睡沉沉之時,離打更巡夜的街道也遠,故而屋頂成為最隱秘的路了。
雖說是跟著黑衣人出來的,也難得將一身輕功發揮淋漓,沾瓦無聲,聽風呼耳,冷且清爽,夏蘇卻也沒昏了頭,沒有探究黑衣人身份或來歷的任何意圖,只看準了趙府的方向前行。
然而,她很快發現不對。
那道黑影,離得她不近不遠,下屋頂,過小巷,飄過橋,翻躍牆,固執留在她的視線裡。
待影子不見,終於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