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34片 筵席無散

  大驢嘻笑,「唉?蘇娘哪裡會揍人啊?拳頭捏起來,茶杯大小,像團棉花似的。少爺,我瞧您如今很疼蘇娘,莫非——嘿嘿。」

  那是你沒被她踹過!趙青河想這麼回一句,但事關男人的尊嚴,沒法說。

  那姑娘,慢起來讓人急死,快起來讓人嚇死,要不是他身手敏捷,避重就輕——

  不回想了,不回想了。

  趙青河改賞大驢毛栗子,「莫非個鬼!疼還是供,你都分不清。家裡如今就靠她掙錢,我不供著她,難道供著你?」

  他做事一向有計畫。窮家要富,主要靠疙瘩的,天才的,龜慢妹妹,如同撿寶,可遇不可求;周圍潛伏危險,身邊只留最可信任的人,寧缺勿濫。

  男女之情,一見鍾情,日久生情,不管什麼情,他暫不放在心上。至於夏蘇,他得承認,相處下來很舒服,很獨立,很自我,很多秘密,稍稍留神就能看出她一身的孤寂痛楚,但對他的態度十分坦率,喜惡分明,同時也聽得進道理,感覺可以投契。

  她和他,有幾分像。看到她,就似看到他的照影。誰會把自己的影子落下呢?尤其還是他,現在想要事事處理得乾淨。所以影子掉了的時候,管一管,帶一帶,如此而已。

  到了日頭快落,夏蘇起床出屋,就聽大驢說起興哥兒來過的事。

  掃一眼堂屋裡閒坐喝茶的趙青河,她語調不興,「大驢,問問你家少爺,他從哪兒拿得畫匣子?」

  大驢覺著怪,他和蘇娘就立在堂屋門外,她說的話,少爺應該聽得清楚,還要他再問少爺,這麼多此一舉?但他不得不聽夏蘇的。

  「少爺,您從哪兒拿得畫匣——」

  「妹妹別耍大驢玩兒了,有火有氣都沖哥哥來,哥哥滿足你。」趙青河想不起從前,但天生的個性不會變,不怕耍賴,老厚的臉皮。

  夏蘇這幾日沒搭理他,只要一看到他那雙手,就有砍掉的衝動。

  兄妹,兄妹,認得乾親,又非血親,他竟敢對她動手動腳。

  還好那時四周無人,不然不知道會傳出什麼難聽話來。

  惡言,殺人不見血,毀清白於無形,她見識得太多,否則為何步履維艱。

  趙青河又道,「今後不夾你就是了,跟你說聲對不住。不過為這麼點小事,妹妹難道還要跟兄長斷絕關係麼?」

  大驢如壁虎貼門牆,恨沒生一對驢耳朵,聽到「不夾你」三個字,沒明白,但直覺貓膩。

  夏蘇可看不出趙青河有對不住的誠意,「再有下回,我就不留情面。」

  「妹妹不知自己的模樣很——」好心習慣沉澱,壞心隨便扔扔,趙青河笑道,「妹妹以後膽子大些,不要那麼賊眉鼠目,否則我不夾,也有別人夾你。」

  跟這個人說話,萬萬想不到,也有自己被氣到無語的一天。他力氣本就比她大,如今腦子還比她聰明,眼看已是魔高一丈了,她今後的日子豈非難過?

  「好吧,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她對這個家有著眷戀,也是她娘死後,唯一待她真心的地方。

  即便窮,他們簡單的純心仍能為她遮風擋雨。

  但不一樣的趙青河,從一張白紙突然變成一本撲朔迷離的天書,而她又是節節敗陣,讓一度安適下來的心重新緊張起來。

  如果這片屋簷已無法心安,留下就沒有意義。

  趙青河的神情未變,但他手裡的杯子落桌時有些重,彷彿敲在聽者心上。

  夏蘇一動不動,卻嚇走了大驢。

  大驢顯然發現事態嚴重,要去告密。

  屋子不暗,夕陽還亮,趙青河起身走來。

  他的一步步,彷彿踩脆冰寒,周身肅冷,令瑰麗夕光爭相逃出屋去,連帶著夏蘇,都不自禁往後退了半步。

  然而,那份排山倒海的寒氣忽然無影無蹤,趙青河足下一拐,去了窗下桌前,窸窸點起一盞燈來,又拿了燈,走回茶案。

  燈色澄,燈火跳。

  他的眼卻深似夜空,照不入所有光亮。

  他腳下的影子,暗也張狂,在燈下躍躍,鬼魅幽息之間要舞爪。

  只是,他獨自喝茶的傲然那般強撐,難掩心灰意冷。

  搞什麼啊?夏蘇覺得太陽穴跳。

  明明是她被欺負得心慌慌,怎麼他還顯委屈了?

  而且委屈就委屈吧,又很不甘心,黯然神傷的樣子。

  他裝給誰看啊?

  「少爺怎麼了?」泰伯泰嬸跑過來。

  「蘇娘說要分家。」大驢昂昂喚。

  夏蘇眉心開始皺,呃——

  三人自然對夏蘇視為一家人,但趙青河卻是他們的主子,為第一優先的照顧順序。

  於是,圍著那位大少爺勸,什麼蘇娘隨口說說的,什麼未出嫁的姑娘哪能分家,什麼夫人臨終囑託兄妹友好互相照看。

  哪裡是勸趙青河,也往夏蘇身上套繩,一根根箍緊,別想跑。

  趙青河喝茶的「淒苦」模樣終於消散,三人勸完往外走。

  泰嬸還把夏蘇拉進門裡,只是慈愛拍了拍她的手,卻勝過千言萬語,讓她立覺雙肩好重。

  反觀那位,陰謀得逞,老神在在,何曾有過半分落寞沮喪?

  她瞎眼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話沒錯。」趙青河的聲音如河流,緩緩淌來,有樂律清妙,「不過,說散的筵席一般還會有兩道尾菜,你得嘗完再走。不然,我是戶主,我不放你,你哪兒也去不了。要麼,你給自己找個夫君嫁了。」

  她想罵他陰險,而心裡忽然想起,乾娘病故那晚,他一人獨坐小屋的模樣,竟像足了剛才。

  他,是真心不想她離開麼?

  夏蘇走過去,與趙青河隔開茶几坐下,「你今後敢隨便進我屋,我立刻搬走。」

  趙青河一笑,巴巴得給她倒茶,「這不是事出有因嗎?到手的銀子不能讓它飛了啊。」

  「吳老闆已經付足款?」以為至少要看過貨。

  「我早說了,他欣賞你得很。」

  這丫頭真心不錯,沒有岑雪敏那些作來作去的矯情,正事就正說,不帶私怨,好不大氣。

  他以前到底犯什麼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