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第49片 小打小鬧

  夏蘇作畫求質不求快,周叔和老梓也跟她一樣,所以半個月才出得來一幅《歲寒三友》,還算是難度不高的圖。

  「今年不接了。」趙青河不懂畫,卻懂滿足,「遇到楊汝可是運氣好,他是徽商,來蘇州無關生意,純粹遊山玩水,又正好碰上他今年回鄉祭祖,以後與我們未必再能見上一面。可想賺本城人的銀子,那得先混熟臉建人情。趁年關將近的三個月,我打算把畫市踏個底朝天。不過,活可以不接,妹妹有空還是得給我作幾幅小畫,扇面也行,釣魚先放餌。」

  夏蘇點頭應了,又將銀票都交還給趙青河,「你就去上回的錢莊,把三百兩拆了四份,周叔和梓叔各一份,你我兩份。周叔那份要單取五兩銀子換成銅錢,其餘的作成存票。梓叔喜歡現錢,近來銀價便宜,你幫我換三十兩銀子,另四十五兩和周叔的銀子存一起。一百兩定金暫不用兌,等拿到全款再分。」

  趙青河知道兌銅錢是為了應付周旭的「惡婆娘」,卻不知另一個梓叔的銀子怎麼也要分,而且還是交給周旭。

  不過,作畫那邊的分工分酬由夏蘇管,那兩位年輕的叔叔又似乎都有難言之隱,奇怪的事落在他們身上一點不奇怪,因此趙青河沒尋根究底。

  「我能支用自己那份麼?」他應酬要花錢。

  夏蘇眯起眼,水光淘淺了她的褐瞳,底里沉金。

  趙青河覺得她會說「你的那份是家用」,同時看著她那雙皙白的,五指併攏,玉勺無縫,兜財手。

  「隨你。」兜財手居然——

  「漏縫了。」趙青河大奇。

  夏蘇已知他的話意,悠悠說道,「我的錢又沒少,你的錢本就是你的。」她兜得好著呢。

  「妹妹怎能那麼——」沒心沒肺。

  「像我。」明明不記得從前,卻真正甦醒,知道自我逃避太可笑。而泰伯,泰嬸,大驢,還有這位來歷不明的義妹,成為心甘情願背負的責任。

  夏蘇瞥去一眼,「泰嬸的醫術雖不錯,也不能包治百病,橫豎要支你自己的銀子,不如再找個好大夫看看,興許除了不記得事,還有別的毛病。」

  趙青河大手蓋向夏蘇的頭頂,在她轉冷的目光中,沒達成拍頭的目的,把手收了回來,「妹妹對外人都能說出早去早回,反而對義兄橫眉冷對,不太好。」

  又來了。

  他抓住「早去早回」不放,她就只能橫眉冷對,「趙青河,那你也早去早回。」行了吧!

  趙青河一臉正經,「妹妹,我給你找個大夫瞧瞧吧,腦子直來直去不會打彎,也是一種傻病。」

  夏蘇氣結,轉身往馬車走去。

  趙青河心裡大笑,臉上也咧著嘴,跟著夏蘇轉身,沖喬阿大做個手勢,讓他不必上前,同時得了便宜還賣乖,「撿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去,聽說千斤堂葛大夫藥到病——」

  忍無可忍!夏蘇忽然旋身,月華裙起狂瀾,雲袖卷流風,腳離地,人升空,贅厚的秋裳化為一隻輕靈彩蝶,動作快過眨眼。

  遠立著的喬阿大眨了那麼一眼,來不及訝異,就只見彩蝶收翅,月瀾平伏,風停雲靜,還是晴好的一片太湖水,那對男子女子寧美若畫。他想,好一陣大風,連夏姑娘都被吹轉了身。

  夏蘇瞪著趙青河,滿眼不可置信。她的輕功勝在出其不意,力小卻未必不能出奇招,只要看準對方的要害。但,饒是她動作那麼快,想踢他高傲的下巴,卻被他那般輕鬆化解了。她以前也踹他踢他,他沒還過手。

  「小人!還不給我還來!」足尖點地,砂石隔棉襪刺著腳趾,腳上已無鞋。

  趙青河的笑臉十足可惡,一袖垂落,沒人看得見袖中右手捏著一隻繡花鞋,「不是小人先動得手?難道我活該被踢歪下巴?」

  青天白日下,他終能看清她的輕功,真是邪勁,實在妖嬈。

  「因為你嘴賤。」

  夏蘇其實想的是,趙青河的功夫原來這麼高,但總不能誇他。

  她咬牙,「還鞋!」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趙青河可不止功夫高,嘴皮子還厲害,「我是你義兄,你卻老是沒大沒小,今日當趙大老爺和大太太的面罵我狗熊,我忍了,你還上勁。好好道個歉,不然你得赤足走回家了。」

  長裙拖地,正好。

  夏蘇冷笑,「怎麼?你以為還能搶得到我另一隻鞋?」

  「妹妹心知肚明。你那點花拳繡腿,不足以塞我拳頭縫,不信可以試試。」趙青河豎起一根食指,「一招,或道歉,妹妹自己選。」

  午後的秋風很輕,吹來太湖上的空氣,微微泛潮,氣息獨特,好似蘆草藕花浮萍和湖裡千百種生命吐泡的特定調和,與別地不同。

  而站在面前的這個男子,魄力強大,天地不怕,也再與從前不同。

  自己這回先動得手,是理虧,但要道歉,夏蘇低不下頭顱。

  一股子倔勁,全在眼裡,冷冰冰,卻漸漸充紅。

  她若是不刻意隱藏,眼睛就會盈盈生輝,本來很美。

  趙青河自認定力十足,開頭還能跟她互瞪,慢慢卻覺得那股死倔成了無比委屈,可憐又無辜,好像自己是欺負弱女子的惡霸,心裡很不得勁。

  原來眼睛漂亮還是其次,勾魂吸魄才是重點,再想到她舞到妖嬈的輕功,他心臟跳過了速,腦袋極力保持清明,大手伸出,隔開她那雙眼。

  他的手沒有碰到她的眼睛,夏蘇卻被嚇得退後一步。然後,她聽到他長長嘆了口氣,看他蹲下身。

  袖子拂地,鞋子也落了地。

  「妹妹這麼倔,也很像我。」設身處地,他也不會道歉,「我說笑的,你別惱。」

  沒有長期低著頭夾著尾巴做人的經歷,絕對無法同感。

  趙青河看得分明,夏蘇眼裡的憤怒和委屈,並不針對他,而是這種強迫她低頭的情形,令她產生本能抵抗,誓不投降。

  目光從鞋面到人面,夏蘇火熱的眼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