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第51片 此貧彼富

  岑雪敏冷道,「姨母,咱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和三哥鬧不愉快,反而要保持友善。如今當上鄰居,倒不顯得刻意了。你也知道,對我而言今年有多重要。」

  彭氏嘆口氣,與侄女剛剛說紅臉,打心底還是很疼這個親人,「還用你說嗎?我心裡時時刻刻焦著,過了年,你就十八了,再定不下婚事……」再嘆,「而且,我也慌得很,萬一別人知道姐姐姐夫他們——」

  「姨母,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永遠不提一個字。」岑雪敏猛然站了起來,看看四周,柔軟的甜音此時冷到冰點,「到死都不能說!」

  彭氏平時挺得意的那張臉,瞬間浮起心力交瘁的疲老。

  岑雪敏卻恰恰相反,柔美精緻的容顏一抹厲色,搏人好感的親善氣質拉成緊張弓弦,彷彿隨時都能射出疾箭一般。

  「姨母現在要打聽的是,趙青河何德何能可以搬進趙府住。若他真成了趙大老爺的親信,沒準還能助我一臂之力。」

  「雪敏,好不容易這祖宗自己忘乾淨,如你所說,咱們跟他們面上客客氣氣就行了,你別再把他招惹來。」彭氏算是想通了。

  岑雪敏又成了端莊的大小姐,安穩坐下,將冷卻的燕窩推開,「姨母把他的東西趕緊處理乾淨,從今往後再也別收一件,其他的你別管。」

  彭氏苦笑,語氣滿是心疼,「我知道你能幹,但我更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好丈夫,順順心心過日子。其實也未必非要趙家兒郎不可,當初定下娃娃親的是趙大老爺,即便如今反悔了,怎麼也應該為你安排另一門好親事。到時候,你可別太倔強。」

  岑雪敏眸光冷凝,「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因這門早定下的親事,當初爹娘推了多少好人家的兒郎,而我更是自小認定將來會成為趙家長孫媳,才學習得那麼辛苦,怎能容他們說不算數就不算數了。不是非趙家兒郎不可,而是非趙家嫡長子不可,趙六郎壓根不在我眼裡。」

  只有趙子朔。

  必須是趙子朔。

  「可是……」大明律禁止娃娃親,趙家便是反悔,也不會受太多指摘,反倒女方名節有損,傳出去就難尋別家好兒郎。

  「姨母,趙家現在最缺什麼?」岑雪敏問。

  「……銀子。」有名聲有地位,其實和富裕未必沾邊。

  趙氏家底雖厚,但趙老太爺排斥經商,就靠良田農莊,買地租鋪這些定死的進項,卻是家大業不大,漸漸有些力不從心,公中賬面十分難看。

  「而我,有的是銀子。」所以,岑雪敏無懼,「連胡氏女兒那等出身,趙家都有納她進門的打算,反觀周家,官身無錢也沒用,仍趕了人走。我不知比她們強了多少。」

  「你說得對,最後實在不行,就撒銀票給他們瞧,幾萬兩撒下去,不信他們不眼紅。就算是京中名門望族,誰能給女兒那麼多嫁妝帶到夫家去?更何況,你的出身委實不差。你親爺爺的親弟弟當到戶部侍郎呢,現在京裡還有他的門生。」說著說著,彭氏感覺底氣足起,「我備些禮,送到對面去。」

  岑雪敏輕輕嗯一聲,叫丫頭抬了箍架子,繡起眼下的金桔枝來。繡料是大紅蘇錦,出錦的莊子還入選了貢品,喜氣還貴氣,區區「幾萬兩」可買不到。

  相比鄰家的富貴家底配富貴園子,今日搬進貴地的新客卻很窮,窮還窮得不自覺,個個笑哈哈,完全不知道藏窮。

  夏蘇在屋裡放置衣物,聽著大驢和喬阿大的兩兒子喬連喬生扯嗓門說話,但覺好笑,推了窗往外瞧。

  大驢說新碗櫥放不下碗了,得騰地方。

  喬連說就把破碗扔了吧。

  大驢說不能扔,用了一年有感情。

  喬生說雖然碗櫥裡現在都是新碗,一年以後就成破碗了,也會有感情。

  大驢猶豫之後痛下決心,那就扔了新碗吧,橫豎要破的,兩年的感情深,一年感情淺。

  泰嬸也聽見了,走去要揪大驢耳,說他沒福氣的傢伙,怎會扔新碗留破碗,打算窮一輩子,卻也別拖累了少爺。

  大驢亂叫亂竄,大笑著說園子如今分裡外,想要揍到他可沒那麼容易了。不料,在拱門前撞上泰伯。

  泰伯代泰嬸狠狠揪住驢耳。

  喬大媳婦頭一天來上工,本來忐忑不安,怕自己笨手笨腳拖累丈夫兒子,這會兒聽大驢滿園子驢叫喚,不但沒人管,主子之一的夏姑娘笑得都趴窗上了,她心裡這才安定,想丈夫說得不錯,這是一戶極好的人家。

  「大驢,別只顧對破碗感情,你那堆破衣服要放哪兒?要不咱們把黃梨木箱子扔了,給你換隻柳條箱,還得鑿些洞,配得起驢皮。」夏蘇不但笑趴了,還諷刺。

  大驢就差捶胸頓足,「蘇娘,你!你!你!少爺說你在家當老虎,出去裝烏龜,我還替你說好話來著,早知如此——」傷心啊。

  夏蘇才不在意別人說她什麼,笑眯眯彎了深美的眼睛,「我猜猜你說什麼。」語氣一變,學驢氣,「蘇娘像老虎?昂昂。膽子跟兔子似的,一受驚嚇就跑。昂昂昂。平時慢得卻像烏龜,爬在路上,會以為她是個石頭人,不帶挪步的。昂昂昂昂。」

  「昂昂昂是什麼?」喬阿大也進了園子。

  「驢叫啊。」

  眾人異口同聲,同刻爆笑,真是歡樂。

  園子外,來送便宜禮的彭氏,給門檻絆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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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時終於過去,金秋慢慢穿起枯褐衣,就算沒有風雨的捶打,葉子自己就可以輕鬆脫落,再不用驚乍。夜裡更涼,少穿一件衣服就冷到骨裡,蘇州不分白日黑夜的生氣勃勃,隨季節的走深,有了明顯落差。

  日鬧,夜寂。

  對夜行者來說,卻是最好的季節來臨了,夜寂無人,行走無聲,去哪兒都很方便。

  夏蘇立在大銅鏡前,笑大驢時不覺得,這時她一身縮水的褪色黑衣真是配不起周圍。

  屋子分三間,傢俱也精緻齊備。

  一切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