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第52片 光明夜行

  傳聞趙府財力不支,從這間屋子到整個園子,是絕對瞧不出端倪的。

  如大太太所說的,都現成,因為樣樣都是新置,大到床,小到湯匙。

  想也想不到的禮遇,連泰嬸都不習慣,開頭兩日居然還把飯菜做焦了,說廚房太新,看那些上好的瓷具,一時有點眼暈。

  不但園裡物什換過,還添了一駕新車,兩匹上品良馬。

  夏蘇回大太太說不缺人手了,大太太也沒有半點不高興,連同喬家人的月錢一起算在內,支給她這月的用度。她實在好奇,以為趙府沒那麼富餘,可能大太太很富裕,貼這些銀子算是小意思。

  但據泰嬸聽到的,又不是那麼回事。

  大太太娘家不窮,卻也沒富到任大太太隨意揮霍嫁妝的地步。

  不管怎麼看,這對遠親長輩在趙青河的新居上大費銀錢,用意越發明顯。

  什麼用意?

  招女婿的用意。

  要不是小兩口今後的新居,為何要這般下功夫呢?

  篤篤篤!有人敲響了窗緣。

  夏蘇想起讓她換夜行衣的人,輕努嘴,心想他有什麼好不耐煩的,又不是她求他帶著出門。

  只是想歸想,她清楚越夜越精神的怪胎自己,在連著幾日閉門畫畫之後,也是時候出去透個氣了。

  捉了又大又長的外衫穿上,將裡頭的黑衣藏妥,夏蘇走到外面。

  敲窗的男子立於彩石路間,手裡的琉璃盞映得他腳下五光十色,照亮他一身墨青。無紋無案的舊衫,英武颯颯的身段,以夜色為幕。冷風,斜影,立勢如刀,寒魄出彩華,輕輕鬆鬆勾勒出一幅瀟灑之極的人物。

  夏蘇小時候還自己作畫,摹畫的天賦顯現後,一直忙於揣摩各大名家的畫風,全無精力自畫,也沒有動力。這晚,她卻感覺為自己捉筆的一絲迫切。

  「女子出門要精妝細扮,我很明白,不過妹妹出門與尋常女子不同,只要衣服顏色穿得對,蓬頭垢面也無妨。哥哥不介意跟乞丐一道走,只要乞丐動作快,不用我大晚上喝風。」

  只是此人一開口,什麼迫切也沒了,畫中的人在心裡碎成渣。

  夏蘇面無表情,「到底去哪兒?」

  「到了就知道,保準妹妹喜歡。」趙青河也把夏蘇看得很仔細,心頭哀嘆,「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挺秀氣的姑娘裝在麻袋裡,就沒入眼之處了。」

  不但心嘆,還口嘆。

  夏蘇向趙青河從容走去,「不小心」踩到某人的腳上,挑選了最不能忍重的腳趾部分,腳尖反覆擰轉,並壓上體重,看他張大嘴喊不出疼的樣子,才慢慢收回腳,走過去,背對他輕飄飄一句,「喲,天太黑,不小心。」

  趙青河真沒想到,她的小身板小氣力還能把自己踩疼,但就跟龜殼的堅硬一樣,腳上傳來無法忍受的痛楚。

  他抱腳揉鞋,出於大男人的心理,不能喊,也不能報復回去,只能齜牙咧嘴,對著空氣疼翻了白眼。

  車,仍老。馬,仍老。人,有情。

  夏蘇嘴裡不說,卻挺欣賞趙青河仍用老馬老車的做法,喜新,也別厭舊。

  約摸行了半個時辰,在東南城邊的一條小巷停車。趙青河說要步行了,夏蘇就慢蹭蹭。

  出了巷子,就是整道明街,寬大又潔淨,只有幾家門戶,看著頗具財力,明顯門高宅深。

  趙青河卻也不走上街,靠在巷口,打了個忽哨,不尖銳,易忽略。

  很快就有一人湊上來,與他交頭接耳。

  這人紈褲子弟的長相,一雙桃花眼,正是趙青河的混棒兄弟董師爺。

  「怎麼這麼久才到?」董師爺也是個急性子的人。

  趙青河指指身後,「等她。」

  董師爺歪頭往巷子裡看,黑黜黜一片。

  他想不能吧,難道自己目力不行了,就用手拉長眼角,從眼縫裡擠清晰,結果仍一樣。

  「趙青河,你耍我呢吧,鬼影子都沒一個。」

  「鬼影子當然沒有,有龜影子。既然是烏龜,慢慢就爬出來了,別急。」夜尚早,是君子,就應該等。

  董師爺居然信他,還壓低了聲音,「也是。我聽說一般真正的鑑賞大家多多少少有些古怪的毛病,你想,他們平時只跟畫打交道,少通人情世故。」他自發解釋,以為趙青河找來的幫手性格怪異。

  趙青河沉笑,看那套夜衣一寸寸滲入燈色。原來是換裝,難怪要慢了,不過,腳步也太碎,腳跟接腳尖,打算丈量巷子多長麼?

  「妹妹聽到了沒有?還不加快腳步,為自己正名?」

  董師爺回頭,一見身穿夜行衣的夏蘇,立刻扭到脖子,哎喲哎喲按了好一會兒。

  他才問趙青河,「這……這就是你說得鑑別古畫真假的高手?」

  趙青河反問,「不像?」

  董師爺心想,像才怪,再怎麼一幅聰明相,也只是一個丫頭片子而已,瞧她那身黑衣亦不太合身,扭捏不習慣的慢調步子。

  他自然不知,不是黑衣不合身,而是黑衣穿得次數太多,舊了,縮水了。

  至於扭捏和慢步,那是夏蘇出行必打的招牌——防備。

  「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夏蘇卻自覺今晚防備得不重,趙青河不必說,這個桃花眼的男子也見過的。

  穿堂風淒嘯過去,夜行衣驟冷,貼膚入脈,熱血也寒,隨經絡濾遍全身,瞬間就打了個寒顫,她禁不住搓搓手臂。

  董師爺向趙青河使眼色,無聲問怎麼回事。

  趙青河或許不盡瞭解夏蘇的全部本事,但他認為可以對她放更高的期望,「像不像,是不是,都只有咱兄妹二人了。你小子之前誇我妹妹聰明,敢情扯鳥呢。到底領不領路?不領我們可回家了,今後也別想著找我幫忙。」

  董霖摸摸鼻子,領著趙青河和夏蘇走到明街另一頭,邊走邊嘟囔,「聰明和鑑畫又不是一回事,也不是我說『再勘案發現場事關重大』這句話的。我沒特意找你幫忙,倒是你叫我出來喝酒,才說好再來瞧一瞧。我至今仍不明白,這些小偷小摸的案子和殺人案有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