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看出夏蘇心中怕得要死,以為自己被找到的絕望掀起了潮水,一下子淹到咽喉,有窒息之感。
「我沒瞧錯吧,這麼就給嚇暈了?」男子這時離夏蘇只有兩丈多遠,步子不快,但絕不良善。
夏蘇看清那人,恐懼卻立散,剎那能呼吸,「是你。」
不是的,不是那地方派來找她的。
那男子三十出頭,五官堪堪稱得上端正,眉宇之間煞重陰戾,那身寶藍錦衣分明浮了血紅,雙手背在身後,又不是閒庭信步,總覺得隨時能拔出一股殺氣。
「你們兄妹真是讓我驚奇。趙青河故意接近我,誘我露出馬腳,幫官府設局抓我,我還沒想明白哪兒得罪過他,需要他多管閒事。而我確定自己是頭一回見到夏姑娘,夏姑娘卻顯然見過我了。」
夏蘇一聽就懂了,「是你殺了芷芳姑娘,還到處偷天換日,以假換真。」
「大家都是混口飯吃而已,何必咄咄逼人。」
此人正是夏蘇趴屋頂所見的,安慰芷芳,並為她贖身的男子。他以外地富商的身份在城中走動,失竊的各家都有他到過的證詞。
趙青河假扮一個落魄的北方世家子弟接近他,說手中銀錢緊缺,願意低價賣出家傳寶,一幅唐寅的仕女圖。
他既然敢做沒本錢的買賣,心思自然縝密。唐寅的真跡都是稀世之物,民間就算有私藏,也不輕易賣出,畫的真假還需旁證,而趙青河出身哪個世家,也得打聽。
這頭答應考慮,那頭就派人把趙青河的底挖了出來。
不過,明知趙青河撒謊,他反而決定出手。
他認為趙青河,作為一個混棒無賴,寄人籬下,窮困潦倒,才膽大從趙府偷出名畫來賣,更說明畫是真的。要是換掉真畫,做賊心虛的趙青河肯定不敢張揚,對他而言,這種兩頭都不能出聲的桌下買賣最好吃黑。
於是,說好今日一早再驗畫,他暗中調包,又找藉口說不買,趙青河拂袖而去,他才帶著那幅真唐寅回到自己隱秘的居所。
誰知,立刻被官兵包圍強闖,把未及賣掉的古畫古董全部搜出,包括還沒捂熱的仕女圖。他那時還不能肯定是趙青河佈局,直到他從囚車逃出前,撬開兩捕快的嘴才確知。
到底是誰咄咄逼人?夏蘇看對方停下腳步,離自己尚有一丈多,卻不敢掉以輕心。
她不知趙青河的局,卻知這人已成漏網之魚,特來寒山寺找她,不是挾持她,就是殺她。
「我要是你,我就能跑多遠就多遠。」她非口粲舌話,只講基本道理。
「我原是這麼打算的,可想來想去,太冤啦,不得不繞路過來,找夏姑娘清算這筆賬。不都這麼說嘛,父債子償,兄長的債也可以妹妹償。」
夏蘇記得桃花樓的媽媽叫此人馮爺。
她也沒忽略另一個男子,看他一身灰氈無袖袍,陰沉著臉,亦不像善類,站得更遠,一直張望四周,似望風。
「夏姑娘還沒告訴我,你何時,又在何處,見過我呢?我這人其實挺上道,不似窮凶極惡之徒,二話不說先宰人。就那麼片刻可活了,應該讓人死得瞑目。」馮爺眼角陰鶩,「你也別小看了我,來得可不止兩人,還有幾個兄弟把前頭的道封了。姑娘看著不笨,明白我的意思吧?」
「芷芳姑娘的屋子失竊那日。」告訴他也無妨。
「呃?那天晚上嗎?」馮爺沒想到,就自作聰明得以為,「啊——夏姑娘莫非女扮男裝到青樓見識,和你兄長一起。」
夏蘇不覺自己有必要交待得太清楚,沉默不語。
馮爺當她默認,「那你兄長與我有何仇怨?哈!我知道了!他是芷芳的恩客,見芷芳被我贖身,嫉妒了。然後,芷芳被殺,他就想潑我髒水,向官府誣告我,誰知讓他歪打正著。」
真能掰,省她力氣,夏蘇卻開了口,「你既然已為芷芳贖身,那幅蟋蟀錦雞是她的陪嫁,只要你耐心等幾日,就能拿到手。為何又是偷竊又是殺人,弄出那麼大的動靜?」不太合理。
「夏姑娘好不天真。我若能揮金如土,一千兩的贖身銀子跟扔紙錢一樣,還要冒掉腦袋的風險做這無本生意麼?」馮爺當她死人,什麼都實說了,「從頭到尾,我就沒想贖芷芳。看到那幅古畫,實屬意外之喜,選了那晚偷畫,卻讓一小丫頭撞破行跡,便當機立斷改為調虎離山之計,假贖芷芳,讓她離開桃花樓,好方便我再返屋換畫。我只是沒料到,一個對古畫不精通的女人能這麼快發現畫被調換,並懷疑到我身上。能怎麼辦?只能滅口了。」
真相簡單,結果殘酷,以畫起,以命終。
夏蘇冷笑,「你真蠢。」
馮爺雙眼一瞪,背在身後的雙手展開,各拿一把尺長的銀鉤,慢慢靠近夏蘇,「你說什麼?!」
「本該安於偷偷大戶就好,名畫古董對於他們不過擺門面,而你卻見利起義,奪人珍愛之物,進而殺人越貨,輕易暴露了自己。若我所料不錯,恐怕因你一人的蠢行,連帶你們一夥人都會同根拔起。不是蠢,還是聰明麼?」她對趙青河在調查這方面的本事,如今深信不疑。
芷芳姑娘,不論她的人品如何,她對於一幅無名古畫的真心珍視,為自己的死報了仇,令凶手如喪家之犬。正如小小的蟋蟀,眷戀美麗的花朵,敢於和驕傲貪婪的錦雞鬥上一鬥,最後兩敗俱傷也榮,可以安息了。
「我突然發現你話太多!死吧!」馮爺躍起,銀鉤閃寒光,一根掃來,一根豎劈,任何阻擋兩片鋒刃的東西,都會被斬成兩段。
「你他娘的話更多!」
夏蘇的衣服如蝶,翩翩起,美若仙,比寒光更快,往旁邊閃去,但這大老粗的話卻不是她撂的。
一條腿,高抬,橫踹,噹噹得,止住銀鉤的殺人寒氣,同時褲腳被削得片片,露出半根鐵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