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第72片 義兄非兄

  皇帝衰弱多病,黨爭也隨之熾熱化,權臣與權宦正展開殊死較量,這時因年關將近,波濤暫平。無論如何,過個好年才有一年的好景,連皇帝的病情都有所緩解,各方也趁機喘口氣,積蓄一下力量。

  劉徹言垂首,聲音卻不驚惶,「伯父考我。」

  劉錫眼裡也有了笑意,「你倒說說,我考你什麼?」

  「我在義父家住了十年,義父做生意並無技巧,橫豎只要有伯父在,金銀滾滾來,但他此生練就一雙好眼,鑑得天下寶物,伯父才欣賞他,送我到他膝下奉孝,也是想我學他的本事。如今他老眼昏花了,伯父考我學成沒有。」

  「你很聰明,不枉我將你帶出來,費心為你鋪路。既然已經清楚,就別跟我繞彎子了,我出宮一趟並不容易。」劉錫很滿意他的選擇。

  劉徹言起身近看《歲寒三友》,並不匆忙下結論,約莫一炷香才回座位,「伯父極愛趙子固的畫作,但恐怕要讓伯父失望,此為仿作。」

  劉錫哈哈大笑,道聲好眼,「看來這些年你沒有白待在劉家當孝子,此畫確為仿作,不過比趙子固之功力有過之而無不及,是幅值得收藏的佳作。你再猜猜,它從何處來?」

  劉徹言抬眼,恰到好處的謙遜神情,「侄兒不知,但伯父不生氣嗎?竟有人敢以假充真騙伯父。」

  「送畫之人早已言明是仿作,只是知我喜好收藏趙子固之作,以此作為年禮聊表心意。蘇州片以假亂真的名氣天下響亮,早些年我也見過幾幅,只覺誇大其詞,明明是粗製濫造之物,騙些土財暴商罷了,想不到如今能成氣候,假的還能比真的出色。聽說靠造蘇州片發家的人出了一批,儼然有頭有臉。自古往今,各朝各代都嚴抓假造古物之人,怎麼到了我朝,反而揚名宇內,發家致富,還能令人嚮往?果真因為山高皇帝遠,江南別不同啊。」

  劉徹言有些摸不準伯父話中的語氣,試探道,「伯父想小侄推把手麼?讓朝廷重新立威,嚴查偽造商家。」

  「不必不必,即便興師動眾,抓到的只是蝦米,大魚各有靠山,傷不及根本。再者,把偽造說成仿造,買賣自願,送禮體面,都狡猾得跟泥鰍一樣。我不過感嘆,江南出才子,這等筆力若有人欣賞,不說一代名家,也會小有名氣,在那裡卻只能是藉藉無名的小畫匠。」

  劉錫又說了一會兒話,臨走時留下畫,「好好處置,這可是趙子固的真跡。」

  劉徹言恭謹應了,一直送劉錫出府門,才問一句,「伯父,這畫是誰送您的?」

  「吳尚書。他的二兒子經營些自家的生意,其中有家鋪子叫……」劉錫想了想,「墨古齋。在京師自然比不得劉家的恆寶堂,在江南卻是數一數二的書畫鋪子。」

  「京師墨古齋的生意也興旺,恆寶堂全仗伯父看顧,才略勝一籌。」劉徹言不忘時刻提一提劉錫的功勞。

  劉錫笑笑,上了轎子。

  說是出宮不易,陣仗卻委實不小,還有兩列侍衛護送。

  劉徹言站立良久,直到劉錫的轎子轉過街角才回府中,對身旁的親信管事道,「封二百兩銀子給何公公送去。」

  管事去了。

  何公公是劉錫的親信,若非他事先通消息給劉徹言,劉徹言才看不出那畫是真還是假。他當然不笨,平時也不懶惰,只覺得沒必要學什麼鑑賞而已。

  「大哥,你伯伯走了麼?」一個穿得像朵花的姑娘跳進劉徹言懷裡,嘟著紅唇。

  她叫劉茉兒,是劉瑋的小女兒。

  劉徹言冷冷捏住她的下巴,用了力道,「怎麼,大白日的,就想同我耍了?」

  劉茉兒臉不紅,眼拋媚,「大白日怎麼了?昨個兒大白日,你還去平姨娘那裡同她耍了一個時辰呢。她可以,我就不可以麼?」

  花園裡有兩三個丫頭在清掃,劉茉兒的聲音毫不收斂,但她們沒有一個好奇或驚嚇,該做什麼做什麼。

  劉徹言看在眼裡,神情中的不屑更盛。

  這個府裡唯一乾淨的人,已經逃了。

  他俯下頭,攫住劉茉兒故意涂紅豔又嘟豐了的唇,毫不憐惜地吻吮她,直到她整個人癱軟在他的臂彎中,嬌嗔嚶嚀變成了討饒呼疼,小手握拳對他又捶又打,他才放開了人,冷眼看著被他咬出血來的嘴角。

  劉茉兒一摸去,見到鮮血,不慌卻火大,跺腳道,「哥哥心情不好,拿我撒什麼氣!」被這般懲罰,也成習慣了。

  「並非心情不好,而是警告你,下個月就要嫁人了,給我放明白點,別一嫁過去就跟不是夫君的男人耍,若那樣被打發回娘家,娘家可不收容。」

  劉府如同他的後宮,從劉瑋的續絃妾室到千金,從大丫頭到掃地丫頭,他高興就吃。

  但要說到劉府的混亂,並非自他開始,而是上樑不正。

  劉瑋自身的花名,以及將妻妾女兒當成待客的工具,導致妻養漢,妾偷人,男僕女僕隨便爬主子的床,到劉徹言只是照樣接管。

  劉茉兒吐個舌頭跑了。在這樣的家教中長大,她不知廉恥為何物,只圖一時痛快。此時不痛快,還能何時痛快?

  劉家的五個女兒,三個已為人妾,嫁得不是重臣,就是巨賈。

  劉茉兒也一樣,定下的夫君為湖州鹽商,來劉府做客時看上她,半百的年紀可以當爺爺。但又如何?十幾年好吃好住供養著,又沒別的本事,只能靠美色和年輕的身體,還可以為娘家出份力,反過來,作出貢獻,當然也能拿娘家當靠山。

  劉徹言回到花廳,盯著那幅《歲寒三友》看了好一會兒。

  他確實心情不好,伯父來這一趟,讓他不可遏制地想起逃離這個家的人來。

  三年了,派了多少人出去,杳無音訊。

  他曾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隻手遮天的力量,卻一而再,再而三,在同一個人身上感受到挫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