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第79片 嫡嫡親親

  這麼個長子長孫。

  夏蘇定定看著趙青河。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的他,彷彿老太爺在說別人的事,那麼冷漠,那麼孤傲,不知為何,令她心裡很不好受。

  換作別人,是天大的喜訊,有爹,多兄弟,一大家子至親,而不是同姓不同族,寄人籬下的無名小卒。

  更何況,趙氏本家,名門望族。

  議論之聲並未低去,接受的表情漸漸取代或驚訝或不可置信的臉,一家之主趙老太爺對趙青河的認可,將所有可能質疑的聲音壓下。

  畢竟,老爺子做事穩重又穩重,不能認了假孫子吧。

  女眷中,二太太的反應最快,給大太太道喜,「大房有一個了不得的文狀元四郎,如今多一個了不得的武狀元三郎,可喜可賀。不過,我當真沒想到大太太是以平妻嫁進家裡來的。我們這幾房誰不羨慕大伯大嫂相敬如賓,從不曾紅過臉,也沒那些內宅裡的糟心事,原來是大伯心裡虧欠,大嫂還得憂著外頭的那個突然回來。」

  大太太尚未沉臉,老太太立時呵斥,「這是家裡的大喜事,你不賀也由得你,說什麼晦話連篇。平時你一向好做人,那就接著好好做。我老太婆一日沒去,這個家還是要分清大小。你大嫂也是你能說得的麼?」

  二太太讓老太太當眾臊了臉子,不敢吭氣。

  眾女眷則以此為風向標,有趙家兩位老人撐腰,趙青河的身份已不容任何人說三道四。

  但這件事也不單純是喜事,其中的意味可太多了。

  趙子朔原本是最有望的家主,然而他若官場亨通,也未必能有餘力打理家業,而大房十二郎還小,以至於二房六郎也有可能接掌。

  現在大房多個嫡子趙青河,家主之位就沒什麼意外了。

  不過,虎視眈眈已久的二房也不是吃乾飯的。

  恐怕,趙青河這嫡子一說,還會引起後續爭議。

  人們想得都是趙氏一族多個人搶權,卻完全沒想過這個人對此是根本不屑的。

  趙青河往旁邊跨了一步,讓老太爺的手落空,才道,「承蒙老太爺厚愛,只怕要讓您失望,這門親戚,青河可不會認。」

  全場從鬧到靜,不過一瞬。

  老太爺驚訝,沉臉,正要開口。

  「蘇娘,走了。」趙青河卻看都不看老太爺一眼,已經大步往堂外走去,還對夏蘇高聲召喚。

  夏蘇起身,沒聽到大太太讓她留下的話,小步緩緩,穿過眾人交織的奇異目光,在廊下與趙青河會合。

  「飽了麼?」孤冷的氣魄遇她則化,他還笑,「我仍覺著餓,壓根沒吃到像樣東西,跟陪酒女娘似得,一直看人臉色。」

  「我請你喝酒。」她與他走下階去,任三道門裡的燈火和目光燒著後背。

  她沒空關心別人怎麼想,只聽他應了好,心裡又懊惱起來。雖說今天這樣的日子百年難遇,她是不該小氣的,而她本來也不那麼小氣,但是這人敗家的本事一流,會不會吃垮她那點積蓄?

  家宴散了,老太爺把大兒子喊進屋裡,劈頭一句,「行了,都說清楚了,不是我們不認他,是他不認我們。你也死心吧,又不是沒兒子,別說子朔那麼有出息,六郎都比他強。而那個臭小子,跟他娘一個樣,骨子裡清高,半點不謙遜。」

  「父親,您既然已答應讓青河認祖歸宗,不用您操心,我自會說服他。」趙峰也四五十歲的人了,這回不願再向父親妥協。

  失去了一生心愛,甚至不知他和宛秀有個兒子,宛秀信上雖請他照顧青河,卻直言不要相認,但青河死訊傳來時,他對人世竟再無留戀。

  他一直為不知生活在何處的宛秀而活著,等來的是她的死訊和一紙遺書,可她留給了他青河。

  對那個孩子,他發誓,會捨命相護,再不辜負。

  老太爺哼了哼。

  大兒跟他說青河是他親孫子的時候,他心裡說不上來什麼滋味。

  大兒當年背著家裡成親,他就對那個孤女很不滿意,直接寫信讓兒子休妻,結果兒子乾脆不回蘇州了,在京師附近安家落戶。

  後來經老太太相勸,他們夫妻倆北上,私下見過兒媳,嚴辭冷令讓她離開,又以銀子相誘,甚至威脅要告官,使婚姻無效。

  當時未能拆散兩人,他便斷絕兒子所有銀錢支持,兩人卻能自給自足,日子過得平靜。

  直到半年後,兒子得了重病,那女子修書一封請他救命,不聲不響離去,這才令兒子心死歸家來,並在病癒之後,娶了他親自選的女子為妻。

  老太爺以為從此往事塵封,誰知安定二十多年後,大兒子再一回不孝,仍與那女子有關。

  兩年前來投奔大兒子的年輕人趙青河,居然是大兒子的親骨肉,也是他的親孫子。

  當年為了讓大兒子心甘情願娶新婦,不得不承認常宛秀趙家長媳的身份,而知情後的荀氏不但願嫁,並為平妻,這一點令老太爺十分欣慰,故而總對這個兒媳婦要偏心些。

  「你也一大把年紀的人,在外為人師表,在家有賢妻孝兒,別因一個不知從哪兒來的小子毀了。」老太爺道。

  「青河是我兒子。」趙峰一字一頓,「父親欠我和宛秀的,我不會再怨半分,只要您接納青河。」

  老太爺再哼了哼。

  這麼多年過去,要說老太爺半點不內疚,那是自欺欺人,尤其看到大兒子與荀氏的客客氣氣,年紀近半百仍獨居。說趙青河不知從哪兒來,也只是自己跟自己慪氣,照夫人的說法,趙青河的長相不像大兒子,反而更像他。

  不管老太爺對常宛秀有多少不滿,她品性高潔,確實不是那種滿口撒謊心思歹毒的人。大兒子那場病,花費甚巨,治了整整一年,若非常宛秀當機立斷,大兒絕無生機。

  趙青河是趙家子孫,老太爺內心毫不懷疑。

  只是,這個親孫兒和他恐怕很難生得出親近。因為他,趙青河才沒有父親;因為他,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世道還因此更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