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80片 酒肉無價

  趙老太爺都明白,而到了他這個年紀,也不可能哄孫子,只能硬碰硬,端著大家長的架子。

  趙峰怎能不清楚父親的脾氣,看似自己贏了,也是父親讓他贏的,如此已是很好。如今他只要讓青河回心轉意,承認他這個親爹,給他機會補償這些年的缺席。

  「他跟他的義妹是怎麼回事?」對於兄妹倆旁若無人走了的這件事,老太爺也有很大意見,「你確定他喜歡岑家女娘麼?」

  趙峰身形微頓,「我已打聽得很清楚,早先青河擔當護院之時,就對岑姑娘十分用心,如今暫時記不起從前事,才有些生分。兩人要是能多多相處,青河應該還是會喜歡的,今後恢復記憶就更不必說了。至於他同夏姑娘,只是兄妹之情,不過兩人身旁無長輩,自不把規矩放在眼裡,我同夫人商量過,夏姑娘就由她幫忙教著些。」

  「罷了,你的兒子由你操心,他要是惹出大麻煩,我照樣揍他。」老太爺終於緩和了臉色。

  趙峰雖求得老爺子認孫,直到今日聽父親宣佈青河的身世,方才定下心來,便是父親發發牢騷,也全不在意,走出父親的屋,心情頗好。

  荀氏在屋外等,看丈夫的神情就知他心情,也安了心,靜靜跟在他身後。

  兩人這樣一前一後,要走到一同老去,有愛無愛都是伴。

  而此時,蘇州城郊某處宅子的後樹林中,趙青河正在刨土,一邊認命一邊哀怨,「妹妹說請我喝酒,我還很感動,想妹妹兜財手裡掉銀子,一定銘記一輩子。可你改主意就改吧,怎生讓我刨土?」更鬱悶的是,他不知自己是這麼好的哥哥,對妹妹的話言聽計從。

  夏蘇側頭歪想,說得仍慢,「殺人滅口,自掘墳墓。」

  趙青河哈笑,「妹妹下次威脅誰,要麼語速快一些,要麼語調狠一些,如此慢條斯理,什麼惡意都發散掉了,等同說笑。」

  卡——小鏟子敲到一樣硬物,他雙手掃去土塵,愕然見一隻大壇瓦蓋。

  「差不多了,你把蓋子打開。」夏蘇走到馬車上,拎來兩個酒罈。

  酒香撲鼻。

  大罈子裡全是酒!

  趙青河反應過來了,怪不得放鏟子的包袱裡酒斗竹勺一應俱全。

  「你埋的?」為什麼?怕她嗜酒的毛病暴露?但她從來都不怕他,在家也正大光明取酒飲。

  趙青河覺得這姑娘很神奇,明明看她膽小可憐,時不時就顯足冒險精神。

  夏蘇往樹林外的宅牆瞥一眼,「那家老爺埋的。他雖開著酒莊,他夫人小氣,不讓他隨意取莊裡的貴酒喝,他就半夜趁他夫人睡著,拿了鑰匙,溜到櫃檯換酒。」

  「換酒?」密辛啊密辛。

  「就是把當天開了壇的好酒取些出來,兌了普通酒進去,再把好酒倒進這只大罈子裡。那位老爺就愛喝一種酒,非最好的竹葉青不偷。」夜裡的見聞,是平常人無法體會的,似見不得光,卻精彩紛呈。

  「你怎麼發現的?」太有趣。

  「酒莊大堂裡有巨幅駿馬圖,筆法十分拙劣,我有空暇時會來補一補,而那位老爺半夜起來得挺勤快,三回碰上兩回。」相比之下,她的夜生活屬於「循規蹈矩,安於本份」。

  「補畫?」她這是技癢,還是搗亂?

  「嗯。」夜很長,要找點事情做。

  「他家給錢你?」大年夜裡,他挖掘出她的新趣味,為何感覺熱血沸騰?難道是因為發現她越來越和自己志趣相投?

  「沒有,就是看不過眼。」畫爛到心裡一直惦記,忍不住提筆。

  「不是因為有好酒可偷?」他很懷疑動機不純粹。

  「後來會帶一葫蘆走,算不得偷,總不能白給他家改畫。」她想了想,覺得最好說得更清白,「我十分節制,且又不常來,上回已是半年前了。」

  趙青河大笑無聲,她是做壞事不知錯的純良姑娘,他很願意當她的同夥。

  舀滿兩罈子酒,將土填回去,踩實,蓋上樹葉,再把鏟子等等放進原本的樹洞裡,跳上車,趙青河問夏蘇去哪兒。

  「弄些下酒菜。」夏蘇指了個方向。

  趙青河已知夏蘇的兜財模式,「又不用花錢?」

  「真正的好東西,花多少錢都買不到。」心意,是無可估價的。

  如那位員外藏酒的心意,如大小畫匠傾注於筆尖的心意,讀得懂,珍之惜之,真正的價值才有可能實現。

  冬夜漫寒,老馬拉老車,悠哉行上荒道,趙青河已不意外週遭的偏寂。

  夜行走劍偏鋒去,習慣出沒黑暗的人,當然越荒越靜越好。

  漸漸,被沉雲蓋去星輝的夜空下,飄搖微弱一點亮延描出一座小廟輪廓。

  「把馬車藏好,將褡袋背著。」離小廟還有好一段路,夏蘇卻道。

  今晚本該是他最大,無奈淪落為小弟兼車伕,趙青河一切照好妹妹的吩咐,然後隨她悄聲無息奔至廟前。

  不是廟,是祠。

  「狐仙祠?」他不意外荒涼,卻意外這塊破門匾,不由低聲道,「弄酒的地方好歹是酒莊,那妹妹打算請狐仙給咱們做下酒菜?」

  小祠很破,正屋一半沒了頂,另一半沒前牆,但祠堂裡僅有的一盞油燈卻半滿,一張磚頭掂起來的木板矮案前豎著塊石碑,上刻「千尾狐真上仙大人坐升石」。旁邊有一間更小的木屋,比趙府柴房還小,板門緊閉。

  夏蘇豎起一根手指,示意趙青河噤聲,又將他推到石碑後面的陰影裡,自己卻卷長一塊破布,在祠堂裡甩出動靜,隨後走到趙青河身旁,與他一起隱在暗處。

  趙青河覺得自己引以為傲的腦力今晚全然不夠用,不知夏蘇搞什麼名堂。

  不一會兒,正屋外卻跑進一個小姑娘,約摸十三四歲,裹一身補丁長襖,眼睛轉得滴溜溜的,神情又敬又畏,一手放一隻木盆在板案上。一盆炒花生,一盆乾脯肉。接著,她跪得撲通響,連磕仨頭,一串咕噥讓趙青河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