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第86片 心誠頭香

  「靠岸!」鬍子恨恨吩咐下去。

  船往河邊靠去,行緩撐停,放下舢板。女人和孩子們往舢板那邊走,直至上岸,才將手裡的東西放在地上,一個個跑往明亮的山塘街,方向也一致。

  趙青河走到夏蘇身旁,「妹妹教導有方,不過不怕對方這會兒一擁而上?」

  夏蘇對上鬍子陰森森的目光,「整船的貨恐怕都沒有我手上這幅畫值錢,尤其這畫還是某位高官買定了的寶貝。」與畫一起附著約書,寫明送交的地點。

  「這樣——」趙青河也看鬍子,語氣傲慢得令人憋氣,「閣下,你篤定手到擒來不費工夫,開著貨船就來殺人,不知此時是否悔得腸子都青?」

  鬍子牙齒磨得嘎嘎響,「既然知道這是給大人物的寶貝,若有半點損壞,難道你們跑得了麼?不是我撂狠話,你倆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敢攪和我們的買賣,遲早死於非命。」

  「反正今晚是死不了了。」趙青河並不欠缺「得過且過」的紈袴風格,一手拿過畫去,一手橫起刀,「妹妹下船等我罷。」

  夏蘇眯眼稍頓,放開畫,神情閒淡,「別磨蹭,若想燒大吉大利的頭香,要趕在日出之前。」

  趙青河笑得無聲,看夏蘇下了船,這才收斂笑意,眼底深如夜海,對鬍子冷然道,「不知你們上方是誰,但有句老話,夜路走多要小心。我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記得,你們非要苦苦相逼,為了活命,就只有拚命了。今晚的賬,你清,我就清,老死不相見,我也不會想念你。這位老大行慣江湖,懂我的意思吧?」

  鬍子表情猙獰,出口卻無奈發軟,「懂!就是橋歸橋路歸路的意思唄。行,今後你不找我,我就不找你。」

  趙青河硬扎子,報仇事小,保命事大,他也不可能再罔顧上方,擅自行動,栽了就栽了,此時最好靜悄悄平息這場輸局,不驚動他人。

  「你比馮保懂事。他若直接遠走高飛,不想著找我妹妹晦氣,就不至於丟了性命。他有殺意,我怎能等殺?」趙青河一步步退上舢板,突然將畫往空中一拋,引得鬍子等人手忙腳亂。

  待鬍子接過畫,察看有無破損之後,再望小巷,哪裡還有那對兄妹的身影。他跳腳直罵粗話,卻也莫可奈何,只能讓人將那些古董書畫重新搬上船,灰溜溜離去。

  到了江上整頓,他自己沒傷,但他的十一二名手下都掛了彩,且比趙青河的皮外傷嚴重得多,真要硬拚也未必佔得到好,不禁暗暗慶幸自己當機立斷,跑得及時。當下,安排值夜,還盤算著從北上的哪幾個點弄些女人孩子上來,他一頭倒下去睡大覺。

  再說夏蘇和趙青河,先將那些逃出來的人交給巡夜的兵員,這才到了虎丘山寺。

  夏蘇倒是有誠心想上頭香。

  此時子夜過了,第一批守歲的香客也過了,灰雲霧海的天空緩緩升輕,氣氛稍冷的廟宇正待第二批來趕黎明的人,影子三三兩兩,恰好靜時。

  豈料趙青河拽著她,腳趾都沒觸到大殿台階,待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立於雲岩塔頂層,寒風颳臉,吸入冰嗖嗖的氣流,呼氣時連眼眶也冒出絲涼。

  與夏蘇凍僵的姿勢相反,趙青河單腳著地,氣定神閒坐上東窗棱,「總算清靜,只可惜了妹妹請我的一頓好酒好菜。」

  夏蘇瞧他,冬衫讓刀劃破好幾處,還染了血,帽冠髮簪全不見,頭髮亂糟糟披著,不過看他說話中氣十足,似無需擔心傷勢,語調就淡些,「你用這披頭散髮的邋遢樣子開一年的光景,全家大概要跟你討飯去。」

  「心誠則靈。」趙青河卻不在乎。

  夏蘇拆下發間一根紅木簪,放進趙青河手裡,「你心誠不誠,我不知道,就知道礙我的眼。」

  趙青河抬了抬眉,腦袋往夏蘇那兒一偏,「妹妹幫我弄。」

  夏蘇欲當他耍無賴,不想搭理,卻睨見他衣袖下的袍子血跡斑斑,轉而默然無言,以十指梳攏他的散發,簡單轉髻上了簪。

  她與他從前一點親近感也無,現在卻是怎麼了呢?

  他莫名親她,她心慌,但不厭。

  她給他扎髻,不情願,但還是不厭。

  指尖微麻,夏蘇無意識搓起指腹,悄退了幾步。

  可以的話,離他遠一點得好。

  「你真不認趙大老爺麼?」這夜波瀾平定,原本沒時間想的事,此刻來襲。

  他鎖住墨眉,「妹妹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抱臂倚住另一扇窗,水漾的淡眸望天邊幾縷紅雲,居高遠眺,份外美麗清晰,頓時有些明白他為何堅持上塔來。

  「只要自己不願意,沒人逼得了什麼什麼的。這話好像是你說的。你不肯認祖歸宗,又萬般犯難,之前勸我,原是哄我安心。不過,隨你怎麼為自己打算,我是無論如何不會當趙家姑娘的。」

  他失笑,「妹妹說的是。勸人容易,勸自己難,身世這麼錯綜複雜,就很難理得清是與非。我雖說得堅定,這些日子心裡也不是不反覆。」

  這些日子?

  「你早知道了麼?」她確實遲鈍啊。

  「也不算知道,只是猜測而已。」比她猜的女婿多出一樣。

  說實話,趙大老爺對他的好,遠遠超出一個女婿的待遇,再加上同姓,青河向南,母親的信,種種跡像其實明朗。

  他猜的,總比她准,她自是服氣。

  「我聽二太太話裡,大老爺與大太太雖互敬互尊,反倒是惦記著乾娘的緣故。府裡皆知這些年兩人分院子住,興許真得……」

  「逝者已矣。」他道。

  是的,人死不能復生,趙大老爺情再長,對乾娘也已無可彌補。

  夏蘇輕嘆,這事,自己插不上嘴。

  兩人沉默之時,東方忽然大放一線明光,將金紅的浮雲絲絲拉進,不管它們是否甘心,不顧它們奮力拚亮。

  趙青河動了,立上窗檯,對夏蘇伸了手,「還好沒讓禾心那個小丫頭說中,下什麼雪的。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