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第117片 溪山數珍

  「你這兩日都跑衙門,可是那樁沉船案有了進展?」夏蘇覺得,比起陳年舊事,不如聽些新鮮的。

  趙青河也顯得起勁些,「不錯。杭府仵作確有些本事,拼屍結果證實少一人,死者皆被毒劍刺中要害,毒為七步倒。而林總捕沿岸部署也有發現,有人在年夜那晚目擊到了貨船,當時船上有燈光無人影,不遠處卻有一條搖櫓,往蘇州城的方向去。」

  「你猜得都對了。」夏蘇但嘆,「只是竟還有比窮凶極惡之徒更狠的人,你今後……」

  頓時消音,暗道差點。

  趙青河的眉毛又囂抬起來,「多謝妹妹記掛,我今後會更加小心的。」

  夏蘇撇撇嘴,這人皮厚,她也不是第一天見識,最好別理,越理越起勁。

  「但我覺得這主謀之人似乎無意再殺我滅口,至少是不心急了。那馮保是自己吃不得虧,想拿你尋我晦氣,而鬍子是自作主張,自找死路。怎麼看,都是他們自己人殺自己人,且毫不容情。我就奇怪一件事,幹這無本買賣的主謀到底手下多少兵,能讓他這麼辣手懲戒,一殺一船。」

  夏蘇想都不想,信口胡說,「許是錢賺夠了,打算金盆洗手,過往的功臣反而礙手礙腳……」一路說到開國皇帝去。

  趙青河一怔,漸漸得,神情認真,來回踱起步子,一個人喃喃著,也不知說什麼,末了拍手一喝,「妹妹好聰明。」

  「呃?」夏蘇反愣,不知道他怎麼得出這個結論。

  「先讓我窺見一斑,滅口不成,又因妹妹一雙好眼,破了他的障眼法,再來桃花樓命案,馮保敗露,引得官府介入,案子不但結不了,反而越查越深。這時本該萬分小心,偏偏蠢手下做蠢事,又主動把賊船奉到我們跟前,逼得他下定決心自斷手腳。妹妹一語中的,恐怕那人真要收手了。試想,一夥窮凶極惡之徒難找,一夥訓練有素的偷盜團夥更需要精心培養,就拿魯七夫婦來說,兩人蟄伏趙府多年,連他們都成了無用的棋子,再不全盤棄局,那人的真面目絕對藏不了多久。」趙青河說得好不激動,「妹妹真是太聰明了。」

  雖然被連誇兩回聰明,夏蘇自知,這個聰明人可不是她。

  「接下來麻煩了啊。」趙青河無意識地自言自語,「他一旦收手,如同死無對證,哪怕今後面對面,也難知他罪惡纍纍,就算知道,亦沒有證據。妹妹說,如何是好?」

  「……」夏蘇覺得,她最聰明的做法,還是閉嘴。

  「妹妹……」

  夏蘇又不好罵他把妹妹這個詞唸成了咒,弄得她腦瓜子都要裂開了,就從書架上拾起新買的那本冊子,往桌上一放,同時攤開手心。

  「一兩銀子。拿來。」

  她不聰明,不過忍耐了很多年後的現今,她決定,吃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吃虧,尤其面對——

  好欺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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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這日,黃昏近晚,柳梢倒是長齊全了,月卻好似一片新葉,柔弱垂在枝頭。

  西湖畔的涵畫館已下了門板,三月春好的後館,花兒吐芳葉紛綠,平日人來人往,這時只有約客,正好一男一女。

  應得一時好景,應不了詩中真意,二人正說一樁交易。

  女子面貌清秀,談吐頗有大家風範,只是裝束樸素,甚至看得出家境困窘。

  「家祖生平無他好,傾盡家財收藏古畫,前些日子他過世,我才繼承了開箱鑰匙,一經整理,竟發現他將《溪山先生說墨笈》裡江南卷中所提到的八幅畫都集全了。溪山先生是北方鑑藏大家,見識廣博,他用十年走遍大江南北,將遺落在民間的珍畫記載了下來。因其中多數作品不為人知,此書一出版,就遭到了同行不少質疑,然,事實勝於明辨,好幾幅說墨笈中的畫作現世之後,經鑑藏大家和名畫家們的認定,確為滄海遺珠。故而,越來越多人認可了此書。」

  男子四五十,黑髯一把,幾分文氣,雙目炯神,「卞姑娘說得極是,溪山先生這本說墨笈中的幾幅畫還被收入了皇宮,深受皇上喜愛,且高價征著上頭的畫作。若卞姑娘的祖父真收齊了江南卷,那可了不得,價值難估啊。」

  女子叫卞茗珍,是祖籍淮西的書香世家之後。同很多書香門第的命運相似,卞家已沒落,再無有才氣的子孫,更因祖父揮霍而失了財源,為一日兩餐就要犯愁。

  「誰說不是呢。」卞茗珍這麼道,卻眉頭舒展,神情悄愉,「本以為祖父散盡千金,父母又早亡,我要如何養活家中幼弟幼妹,不料老天有眼,祖父並未花光全部身家,還給子孫留著活路。」

  「幸之,幸之。」男子姓方,涵畫館掌櫃。

  卞茗珍從竹管中倒出一卷畫,輕輕鋪展,「這是其中一幅,請方掌櫃驗看。」

  方掌櫃不但主理涵畫館的買賣來往,自少年起,就在書畫鋪子裡當學徒,幾十年浸潤,看古畫的眼光怎能不老辣。

  眼前這幅《天山樵夫遇仙圖》,落著李思訓的章款,筆法細緻秀勁,山水活潑躍動,唐風濃郁華麗,山中一角仙宮神秘典雅,樓閣,平欄,彎廊,長階,松鶴,人物,無一不細,生動入神。

  他可以一眼斷定這是上好古畫,卻神色不動,目光絲毫不離畫絹,足足看了兩刻工夫。

  溪山先生說墨笈中的每幅畫都有小模圖,方掌櫃早已記得滾瓜爛熟。那些畫多為私家藏品,除了溪山先生,無人知其下落,別說瞧不見真品,仿片也難造。今日,他頭回見此畫,卻越瞧越篤定,確信是李思訓無疑。

  書畫大家之作,能聞名天下,能流傳後世,自然是因獨到之處。

  李思訓父子為唐風表率,二人的筆法風格為後來者不斷揣摩研深,幹鑑師多年的方掌櫃亦十分熟悉。

  此畫不聞於世,然而每筆中都可見李思訓,甚至包括微不足道的那一點點小缺陷,也能辨認出李思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