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第127片 真假如戲

  那人再問,「老人家,這畫你賣多少錢?」

  白鬍子爺爺挺會做買賣,識眼色,趁機坐地起價,用詞都文雅起來,「真跡貴無價,仿跡不便宜,五十兩——」嘿嘿樂,「銀子就行了。」

  「通寶銀號的票子,收不收?」大概是外地客,很是爽氣,不討價還價。

  「不收。」老爺爺擺手,「小老兒老眼昏花,不識票子,只識真金白銀。」

  「得。」口音果然北來,「給您金子吧。誰身上能背五十兩重的銀元寶?」

  夏蘇斜睨,見一錠小小金稞。

  老闆高興極了,將金子收妥,摘下畫,捲好了,雙手奉給客人,喜滋滋煮麵去。

  夏蘇只和那幾人隔開一張桌,聽買畫的客說起京師名寶鋪子都在收說墨笈上的畫,仿畫若好,也出得了高價,五十兩不算貴,云云。

  這時,斜對岸的涵畫館讓她分了心。館裡的夥計開始上門板,客人們陸陸續續走出來,直至夜色全然籠罩,鋪子再不漏半絲燈光。

  生意不錯。

  吃完一碗麵的工夫,就有四五名客人捲軸而出。

  也沒什麼異樣。

  夏蘇冷眼淡然,心思卻不禁回到胡氏說起的事上。

  胡氏夫家富有,子嗣凋零,丈夫一死,親族貪念不斷,打母女倆的主意。胡氏不得已,將所有田產鋪面換成現銀,帶了女兒遷到蘇州。

  說到胡氏同趙大夫人的關係,其實壓根不是遠親,不過娘家與趙大夫人的娘家同縣,老一輩之間有些來往。胡氏幫趙大夫人娘家捎帶書信,趙大夫人見孤兒寡母無依無靠,又見胡氏品德端良,就留她們住在趙府,僅此而已。

  胡氏頗有經商之才,很快著手買了鋪面,做回原先的珍寶古董買賣。她一面保持精明,一面裝不精明,也存了給女兒找趙家兒郎為夫的心思,故而顯露部分值錢家當,通過大夫人,寄放在趙府府庫裡。

  約摸一年半以前,鋪裡新貨延誤,胡氏急忙從庫裡取了一批古董,暫充門面,不料竟讓經驗老到的大掌櫃看出其中有假古董。而當初寄放府庫前,這些古董都經過大掌櫃的眼,分明是真品。至少,大掌櫃確信,自己一雙眼鑑同一件古董,不可能看出兩種結果來。

  胡氏懷疑府庫管事手腳不乾淨,自然將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趙大夫人。

  趙大夫人顧慮到庫房有二房的勢力,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不想落二房話柄,決定先暗中查實。她也建議胡氏再找其他古董鑑師看一看,若確定東西變假的了,她絕不姑息。

  接下來就奇了。

  隔日,胡氏請別人來鑑,那幾件假古董居然又成真古董,連大掌櫃也無話可說。真變假,假變真,讓人摸不著頭腦,可胡氏也只好同趙大夫人賠不是,說成是她搞錯。

  事情雖說過去了,胡氏卻覺不安,直至將寄放的東西分批取出,沒再發生同樣的情形,才真正放心。

  時日一久,當胡氏開始相信是她家大掌櫃瞧走了眼,到外地進貨的大掌櫃卻帶回幾件東西。

  那些東西,正是早前真假變來變去,那幾件古董的仿品。它們製作精良,七分似真,連小磨損都跟真品相似,怎麼看都不是巧合。

  大掌櫃說,極有可能有人調包,借真品製造更精良的仿品,牟取暴利。

  胡氏就想到趙府銀錢緊缺,又覺趙大夫人在此事上態度懈怠,便懷疑不是管事手腳不乾淨,而是趙大夫人鋌而走險,做著見不得光的行當。

  胡氏產生這種懷疑沒多久,女兒就被情詩事件牽連,趙家暗示母女倆靜悄悄離開蘇州。胡氏就著女兒多留了一段時日,卻怎麼都不願意替女兒力爭,反而覺得這是遠離趙家的機會,也不引任何人懷疑。

  說趙府深潭那一番話,本是胡氏實在氣不過,僅洩了一絲疑慮。她不知,趙青河的眼和耳,跟普通人不一樣,最能聽看這些話外音心裡事。

  趙青河一直沒忘,只以為沒有機會再問清楚,卻託了他家妹妹的好運氣,將私定終身的趙子朔逮個正著,讓他能順藤摸瓜。他不但真對趙子朔的婚事沒興趣,而且還料定胡氏愛女心切。這樁婚事既是板上釘釘,如果他能幫她女兒爭取趙大老爺的點頭,胡氏自然願意和盤托出。

  果真,如趙青河的預料,胡氏說出了一切。這回,她還直指趙大夫人就是操縱者,不僅憑著臆測,還道出有名有姓的三個關聯人物,魯七夫婦和涵畫館方掌櫃。

  魯七娘子那時就在趙大夫人院裡做事。胡氏和趙大夫人差開堂中僕婢,說古董調換的事情時,胡氏的丫環曾見魯七娘子立在側牆窗下。此其一。

  其二,這批古董的經手人正是魯七。

  雖然多說魯七是二老爺安排在庫房的人,可胡氏聽女兒說起,魯七娘子來湊詩社的興,曾唱過一句她家鄉的小調,十分地道。魯七娘子若和她同鄉,也就和大夫人同鄉。兩人認識很可能在二老爺用魯七之前,便有魯七故意接近二老爺的可疑了。

  胡氏的大掌櫃買進假古董之後,用心查了一下,居然找到假古董的作坊,偷瞧見了那間作坊掌事的人。胡氏為了女兒隱居杭州,照做古董生意。涵畫館開張不到半年,吸引客人的花樣層出不窮,不用胡氏說,大掌櫃就打探過了。結果很驚訝,假古董作坊的掌事竟成了涵畫館的掌櫃,原來叫方正。

  夏蘇是知道趙青河一些推斷的,胡氏所說讓他的推斷更為精確了。主謀與趙府之間的關係必然緊密。是否為趙大夫人,還要有事實憑據,並非直覺感覺,或偶然一句鄉音,就可判定。

  夏蘇放下筷子,起身倒了一碗茶,仍坐回老位子,抿著抿著,嘆口氣。

  她自不能說趙大夫人是慈悲大善。作為妻子和母親,趙大夫人的私心只不過比別人藏得巧妙而已。對她,對趙青河,趙大夫人的溫和寬容都帶著前提和條件,她看得再清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