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總捕暗咒,娘的,剛剛誰說他能開麵館去了,唬他哪。
夏蘇抽出手來,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讓臉上看不出心跳紊亂,才開口道,「我在方掌櫃的公事房逛了一圈,沒有特別的發現,倒是碰上方掌櫃和另一個男子進屋來,正好聽到兩人說話。」
林總捕又想,這姑娘偷偷跑到別人的地盤,偷偷搜過重要的屋子,偷偷聽人說話,語氣卻平常得好像在說今日吃了什麼一樣。
「方掌櫃叫那男子老紀。老紀五官長得很是陰沉,身材極像詐死的那人。臉雖不同,沒準也是易了容的。方掌櫃讓老紀將卞姑娘的事稟報大東家。老紀則問方掌櫃怎麼忍得了,原來至少是二把子,老大死後,居然連魯七娘子都爬到他上面去了,以老二自居。方掌櫃對那大東家則讚賞有加,說大東家信任他更甚於魯七娘子,凡事有商有量。」夏蘇說到這兒,回頭問道,「老闆,面要煮糊了。」
哥哥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燈,林總捕趕緊撈面。
趙青河目中沉斂,「也就是說,大東家繼承了死去老大的位子,魯七娘子成為二把子。」
「是這意思。」夏蘇繼續說道,「鬍子那船人確實也是他們一夥的,老紀提到大東家太狠,怕自己哪日跟鬍子一樣下場,方掌櫃卻道大東家對老紀很器重,只要順著上頭的意思做事就行。不過,我聽起來,魯七娘子貪財狠毒,在那位大東家面前很是說得上話,方掌櫃怕她攛掇大東家做回無本生意,所以又讓老紀去稟報。」
「他自己為何不去?」趙青河出其不意問道。
夏蘇語氣略頓,「……不知道。」
林總捕送面上桌,湯清面白,澆頭濃香,「那還用說?他在同夥面前說得好聽,其實還是存了私心,不想直接出面得罪了最上頭。」
趙青河看著突然垂頭去吃麵的夏蘇,沖林總捕齜牙一樂,「方掌櫃是私心還是野心,我們可以暫不理會,這些人顯然已經決定洗白自己,等正經行當上了軌道,錢財源源不斷,魯七娘子這樣的貪心也會變乖心,此時不能抓到他們的把柄,今後就只好隨他們逍遙法外。」
林總捕也明白得很,「那我們該怎麼做?」
「要加大籌碼,利用他們尚記得無本買賣的甜頭,誘其最後嘗一筆。」趙青河聰明的地方,在於點到為止,不會讓人覺得他自大。
林總捕稍加思索,果然上道,「今年的貢單征單剛下到,我跟大人商量一下,能否把征價改一改。」
趙青河達到目的,舉大拇指,「不愧是江南道總捕大人。」
林總捕顏面生光,嘿嘿笑過,得意地刮蹭一下鼻子。這時,又有客來,他一聲來啦,中氣十足,動作更加利索了。
趙青河等夏蘇吃得差不多,就一同離開麵攤,在無人的街巷中走著。
「妹妹今晚所見所聞就這些了麼?」他問得十分隨意。
夏蘇不看他,只看腳下的青石板路,「……也提到你了。姓紀的想要殺你,不過上頭似乎已經不是非要你的命不可,相當顧忌你是趙家子嗣的身份,怕你爹不善罷甘休。而且你失憶讓他們鬆了口氣,你想不起就最好,就算想起來,他們也已改做正行,篤定你找不到證據。」沒提自己也在竹竿男想滅口的名單上。
「確實,到了這會兒,就看誰更快。」趙青河完全同意,「不過,兩人完全沒漏嘴大東家的真名實姓,可見小心。」
夏蘇淡然點頭,「這等走夜路之人,必定處處謹慎,豈止是未透露大東家名姓,魯七娘子也稱呼含糊,老紀也只有姓氏,極可能為化名。不過,比起他們的謹慎,我更不明白你怎能一開始就選了涵畫館來設圈套。」胡氏告訴他們的事,發生在卞茗珍與方掌櫃談買賣之後。
喬生趕著馬,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等二人上車。
趙青河伸出手,牽了夏蘇的手。夏蘇捉緊,一撐,落袖入車。趙青河竟牽住不放,借力一縱,也進車裡去了。
兩人之間那般自然,臉不紅,無尷尬,反而喬生瞠目結舌,只覺這一對相處,今日必與昨日大不同。
「喬生,暫不用趕車。」
趙青河說完這句,單膝屈在夏蘇面前,「妹妹沒覺得?」
他的眼,他的鼻,墨山的眉峰,笛葉飽滿的雙唇,近看之下仍俊好。
夏蘇感覺心口幾十雙蝴蝶撲扇,呼吸再快也跟不上心跳,望著他兩瓣唇起合,腦中一片空白。
「沒覺得什麼?」
「杭州的草長得特別長,夠一窩兔子住。」他手指輕彈她的額頭。
夏蘇回魂,打開趙青河的手,「你猜主謀也許在趙府時,我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你是怎麼回我來著?」
趙青河不以為意,「我只能說,兔子不覺得趙府是窩,故而啃光草皮都無所謂。這些人在常州,蘇州,揚州各處府縣都做事,唯杭州不曾有過任何相似的案子。狡兔三窟,再加上這裡豐土肥草,實在是理想的轉行之地。而他們應該才著手不久,我就集中在新的書畫古董鋪子上,其中涵畫館營業的時日最短。」
「原來是運氣好。」夏蘇撇撇嘴。
趙青河笑道,「是,這方面我運氣一向不錯。」說著,轉腳往外走。
「還去哪兒?」夏蘇問完,立刻抿緊唇。
趙青河聽得出關心意,卻知點破她也不會承認,但道,「今夜當真不是跟妹妹出來的,幫林總捕盯一盯,還有董師爺那裡。我不去,他會煩死。」
「……」夏蘇看他要下車去,最終開口卻是,「《溪山先生說墨笈》江南卷其他幾幅畫,還需我造麼?」
趙青河回過頭來,「不用了。這夥人分成兩組,一組直接行事,一組後方支援,方掌櫃顯然屬於鑑定行家,他既然不同意做無本買賣,魯七娘子只能瞞著他行動,恐怕分辨不了真偽。」
他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