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3 章
第162片 縛翅雙繩

  血,滴滴嗒嗒。

  夏蘇,目光直視,分寸不讓,眼中波瀾不興。劉徹言說她用老法子對付他,她倒覺得,他的法子才老,永遠都是陰險和粗暴,仗勢欺人。

  三年前,她怕他,怕得要死。三年後,她回想從前在劉府的日子,發現這人其實可憐。

  十歲讓劉公公從親爹娘身邊帶走,還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卻過繼到全無血緣關係的劉府當養子。那時,她的父親仍康健,貪得無厭又小心眼,雖不敢忤逆劉公公,也顧忌劉徹言身邊劉公公的親信,仍暗地害過劉徹言,數番想弄死他。

  她父親如土皇帝,不見得有野心,但十分在乎自己的擁有。

  不能對外人道言的是,她父親聞兒色變。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候遠多於其他姐妹,夏蘇再清楚不過。

  父親常說,女兒總要出嫁,在那之前,寵得她們無法無天也不妨,兒子卻是前世的仇,不但來討債,還來要他的命。

  得知大姐想當家的野心之後,父親就忙不迭把大姐嫁了出去,哪怕是他最寵愛的女兒。

  夏蘇有時候會想,劉家妻妾只生得出姑娘,或許是她父親動了什麼手腳。劉府有位老嬤嬤,只要誰有了身孕,必由嬤嬤照看。不然父親妻妾成群,懷孕之事年年有,怎會多數生不下來,而能生下來的,就只是女兒?

  她十三四歲時,父親也才過四十多,老嬤嬤病故。也是奇,什麼夫人姨娘,什麼新人舊人,在那之後就再無所出了。

  被當成眼中釘的劉徹言,沒了親爹親娘,大伯在宮裡,不能時時顧全,養父如虎,養母們整日風騷鬥妍,上樑不正下樑歪的姐姐妹妹們多別有居心,他要是自己不狠不毒不陰不險,要是不擺出繼承者的架勢,大概已早夭。

  逃出劉府以後,夏蘇反而旁觀者清。然而,這人雖可憐,她還不至於同情心氾濫,能夠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劉徹言起初或因處境而被逼殘忍,只是當他成為一家半主,與養父能分庭抗禮之後,並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從欺壓別人之中才能得到滿足,放任自己徹底冷血無情了下去。

  他比劉瑋更風流,更狠毒,更無恥,還有劉瑋缺乏的深算老謀和多端詭計。卑微貧苦的出生,突如其來的魚躍龍門,令他自卑又孤傲清高,令他多疑又擅用人心。

  缺什麼,就特別炫什麼。

  劉徹言對於財富的極致追求,與岑雪敏有本質區別,是來自童年的陰影。大概一直在逃避他自己可憐的幼影,逃得久了,明明將其甩出老遠,仍覺得它緊緊跟隨,只能一刻不停,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夏蘇已非深鎖劉府戰戰兢兢的四小姐,行於夜,穿梭於鬼魅,又有趙青河那樣無畏智勇的同伴,她自有智勇沉心。

  「兄長但撒氣無妨,只求將那件婚事作罷了吧。」任血流下左眼,她語氣淡,控制聲音中的微顫,卻自然洩給劉徹言知道。

  劉徹言自以為看穿夏蘇的恐懼,心情愈發好,同時想起她畢竟是要獻給大伯的女子,不可過於親近,以免禍害自己。

  於是,他退開去,轉身打開屋門,「四妹別為難兄長,別的事還好說,已經定了三年多的婚約,如何能悔?我們還是盡快趕回京師,也順便借你和大伯的婚事為父親沖沖喜。他身子近來大不好,大夫說可能過不去夏天了,但我們為人子女,還是要盡到自己的孝道。」

  他自說自話,沒瞧見夏蘇沉著於心,漸漸篤定的表情。

  對夏蘇來說,那不是急智,是近來反反覆覆設想著被捉,如何保住清白,最妥貼的計策之一。要說劉徹言忌憚的,那位劉公公處於首位。只要他還想著拿她換取利益,就不敢對自己過於放肆。

  劉徹言過於自大,時隔三載,仍以為能掌控她,全然不覺那個總如驚兔的四妹正利用他的**和野心,靜靜地守護著她自己。

  「戚明,為四小姐掌燈。」劉徹言對等在門口的親信道,「雖說四小姐的本事大,伸手不見十指的夜裡照樣來去自如。」

  夏蘇不訝異劉徹言知道自己輕功的事,也沒打算同樣的逃跑方法接連用上兩回。不說劉徹言收買的隨從功夫高強,硬碰硬勝算不大,而且既然被發現了,她就另有主張,不想一輩子都讓人追得喘不了氣,還有一輩子噩夢連連。

  戚明瞥見夏蘇鮮血敷面,暗暗心驚,卻不敢多嘴,連忙吩咐隨從們點燈,又喚了馬車在院外等。

  劉徹言側身讓開,示意夏蘇走前,但等夏蘇走到院中,突然又道聲,「四妹止步。」

  夏蘇說停就停,回頭望,立刻眯窄了雙眸。

  劉徹言手裡,不知何時,多了兩根長長的銀鏈,且似寶石鑲嵌其中。

  燈下,七彩芒光如千萬根小刺,扎眼生疼。

  「這麼久不見四妹,我都高興忘了,之前的手環實在不算什麼,這兩根捆珍繩才貴重。金銅太軟,鐵又醜又重,我以千金求到海外冶制之法,找一年方集齊材料,花一年才融造成功,輕若繩,堅比鐵,專給四妹無比會飛的翅膀佩戴。」

  劉徹言邊說邊走上前,一根鏈子繫了夏蘇的手腕,用兩把輕巧的鎖扣住兩頭,又以近乎虔誠的姿勢,蹲身將另一根鏈子繫了她的腳踝,再將四把鑰匙串金繩,當著她的面,掛上他脖子,貼裡收好。

  夏蘇看著這一切,無言以對。

  她即便瞭解這個人殘酷的一面,像這般屈身的溫和模樣,仍會令她有片刻恍惚,想到他其實可悲。

  「四妹這麼看我卻是為何?難道這份禮物不夠貴重,配不得你那雙飛天遁地的翅膀?」

  劉徹言捉住她手腕間的鏈子,故意一拽,迫使夏蘇朝自己身前跌近,「一定是覺得礙手礙腳了。不過,四妹妹啊,女兒家出嫁前愛玩些無妨,婚後就該安於室照顧夫君,再如何喜歡到處跑,也必須收心。兄長這是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