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明驚訝看來一眼。四小姐說話仍慢,卻刻薄得很,與從前大不一樣。
「戚管事?」夏蘇挑眉,容顏微微仰起,頓然明亮。
戚明連忙低頭道是,一招手,就有兩名精幹的手下要過去架人。
「還有,別再讓她見到我叔叔的面,送得遠點兒。」到底,她身體裡流著劉氏的血液,生於極富之家,從不缺乏奢侈,所以要傲慢要刁蠻,信手就可拈來。
戚明再應是,對手下沉聲一句,「按四小姐說得辦,若有差池,唯你二人是問。」
隨即,他站進門裡,「四小姐,您的吩咐,小的都照做了,還請您別讓小的為難,進屋去吧。」
劉家的千金們再傲慢刁蠻,也不過是紙老虎,能不能留著貼窗紙,是賞心悅目,還是悲慘可憐,全憑屋裡那位真老虎的心意。
「我這不是進來了麼?戚管事,幾年不見,你也變得囉嗦了。」曾經,夏蘇也這麼以為的,紙老虎。
戚明見夏蘇嘴角一抹笑,剎那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四小姐在劉家的主子中最為不同,性子靜,又寡言,劉家千金那些毛病,她一概沒有,卻偏偏被欺負慘了。
從嚴厲到暴躁,時常動棍子揍四小姐的老爺,到無事生非,一天到晚相爭,唯一在欺負四小姐時會默契聯手的各位小姐,皆比不過屋裡正等著她的那位恐怖。
高興了,什麼稀世珍寶都能隨手送她;不高興了,各種折磨的法子用在她身上。
而現在,明知誰在屋裡,挾帶著三年的怒意,四小姐居然還能笑,還能說笑。
不知怎麼,戚明有些怕這兩人碰面,固然從前沒少見他們相撕,但那時,四小姐始終是弱的。
弱了,那位就會失去興致。
「四小姐,容小的多嘴,您能像從前那般忍耐,其實就是最好的。公子的性子,您該很清楚,只要不惹狠了他,他自個兒便會消氣。您越頂撞,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戚明說罷,只聽走在前頭的夏蘇一聲輕笑,再無一字回應。不過那聲笑,實在令他心驚。他甚至不知自己驚什麼,就是不敢開口了。不見三年,笑聲的主人已有不容他造次的威懾。
夏蘇後腳走進屋去,屋門就從身後關上了。
外屋亮如白晝,大燒著十幾根蠟燭。普通蠟燭就算了,連周叔裱畫用的寶貝燈都拿來填充這片光亮,夏蘇怎麼也看不下去,上前弄熄掉,任方桌後的年輕男子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
「點這麼些蠟燭,就好像要燒光了家底。」男子音色偏冷,相貌偏美,眼無情,心更無情。
「四妹妹連父兄姐妹都不要了,我還以為你過著多了不得的富貴日子。卻因一盞舶來燈,還怕費了油?那麼多人當舶來品是寶,就好比黃毛綠眼鬼捧著咱們的絲綢和茶葉一樣,騙得了沒見識的,騙得了我們劉家人麼?好比這制燈用的玻璃,聽說在本土就是家常物什罷了。油,倒是真貴,也不過對小富之家而言。只要四妹妹想,兄長我可以定製十彩瓷缸,再裝滿油給你。」
劉家人,最不缺好東西,衣食住行沒有不貴的,只有還不夠貴的。
而劉徹言這等語氣,公道來論,也並非炫富,是真得忍受不了這間窮屋子。他能在板凳上坐得下來,固然已墊了金縷片,也因夏蘇仍立於屋中,他不好比她沉不住氣。
然而,夏蘇遲遲不出聲,終令劉徹言再開了口。
「蘇兒不給兄長行禮?你一向講究禮數。」
劉府裡唯一講足禮數的一個,卻被一群視禮無物的人踐踏在鞋底。
施施然,夏蘇淡福身,不料才站直抬頭,就見一道金光疾來。她可以躲得開,卻一動不動,眼睜睜讓金光擊中左邊眉額。一時痛得暈眩,便感覺熱乎乎的液體流到睫毛上,且越滴越多,壓落眼皮,左眼瞧不見了。
噹啷啷啷!金光落地,鏗鏘亂滾,漸漸定住。
那是一隻鎏金雕鏤的手環,金絲之上鑲了六顆綠貓眼石。貓眼杏仁狀,兩頭尖尖。這種寶石,雖是舶來品,也是那邊皇室貴族才戴得起的奢侈寶物。
劉徹言見夏蘇眉額已血流如注,她還能不慌不驚,心頭急遽怒意。他還怕下重了手,她如今竟是連委屈的模樣都沒有了,真是自己白白擔心。
想到這兒,他離開凳子,從手環上踩過去,走向夏蘇,語氣冰到極點,「幾年不見,兄長挖空心思備下的厚禮,四妹妹卻這麼任它砸了地,甚至哥哥都不叫一聲,讓我突然心情很糟。」
夏蘇看著這個陰婺的男子越走越近,詫異發現自己不懼。
她抬起袖子,靜靜擦過左眼,重新睜開了,聽見自己的心強有力地跳動,擊打著一個名字——
趙青河!
她想看著那張棱角分明的酷臉離世,所以無論如何,要從這個陰險的男人手裡存一口活氣。
「多謝兄長。」她彎下腰,似自劉徹言面前重新卑微,拾起手環,乖乖套進左腕。
劉徹言的怒意雖未全消,夾捏夏蘇下頜的力氣消減大半,眼中的不屑取代盛焰,「差點讓四妹騙過去,以為你翅膀硬了,有了義兄,就忘了養兄,結果我這位兄長還是更勝一籌。四妹還是想得明白的,是不是呢?」
「……是。」她的翅膀確實長成,不過她會收好,免得被剪。
而且這回再要飛,必然再無後患。
劉徹言湊得愈發近,四唇之間只隔一層薄氣,眸裡變得幽暗無底。
夏蘇鐫深的五官,明光之下無可掩藏,但神情呆板,如石雕死物,令那份天生麗質失去輝耀。
「三年了,妹妹還用老法子對付我,不覺得膩煩麼?」劉徹言竟要再近。
夏蘇終於退縮,邃刻的眸子裡無比驚,雙手立刻握住了拳,語氣洩底,「劉徹言,你敢?!」
一聽此言,劉徹言立時大笑,再不曖昧顯情,掏出帕子用力擦著夏蘇眉額的傷口,「我的好妹妹,就要這般長進,兄長才無需忌諱,將這三年來積得火好好發一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