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第172片 沼氣毒潭

  「徐管事讓我認住你的臉,我也說句實話。姨娘們如花似玉,雖愛漂亮年輕的身體,只是身體的主人若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寵愛難以持鮮,所以像你這樣的僕人,來來去去不知凡幾,我都懶得記。徐管事還是要憑些自身的本事,讓這家的主人們真正重用了才是,而非靠枕頭風。今日吹過,明日還吹不吹就難說了。」

  夏蘇已非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單憑言辭就具有力量。

  徐管事立刻退到一邊,給自己兩巴掌,「小的昨夜喝多了,胡言亂語,從今往後再不敢冒犯四小姐。」

  這人,倒不蠢笨。

  夏蘇不再跟徐管事囉嗦,進到裡屋看昏沉沉睡著的父親,便打開了窗,在書案上鋪好紙,從書架上挑起顏料。

  對外,劉瑋得的是怪病,神志迷糊,記憶混亂,身體乏力,一日之中多昏睡,清醒時常發瘋發狂摔東西,大叫大嚷也讓人聽不明白的話,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大夫症斷他不完全是瘋症,而是年久入花叢,酒色沾染過多,以至於六十不到就挖空了身子,腦力衰竭成如此。這種病,無藥可醫,耗時耗銀,只能等死而已。

  這種診斷,十分符合劉瑋在人們心中的風流形象,故而也無人懷疑別的可能。

  然而夏蘇懷疑,這是爹和劉徹言互相爭鬥而敗下陣的後果。爹要害劉徹言,反過來又被劉徹言所害。橫豎劉府上下都已認劉徹言為一家之主,大夫也是劉徹言找的,爹的病自然由劉徹言來說。

  不過,懷疑歸懷疑,沒有證據亦枉然。

  徐管事上前來,「小的給四小姐研墨?」

  監視爹,也監視她?

  夏蘇點頭,剛拿起花青,想著調出草綠,就要再拿藤黃,卻發現顏料架上沒有藤黃,「藤黃用完了?」

  徐總管道,「藤黃有毒,不可入口,怕老爺發起癲來放進嘴裡,大公子吩咐撤掉了。小姐要用,小的這就去拿。」

  「不用了,花青也可作綠。」怕一下子吃死了人,就挖不出秘密?夏蘇對自己心中所猜又篤定三分。「爹今日醒過了麼?」

  徐管事答,「一早醒來用過藥,嚷嚷著累,又睡了。再過半個時辰,就得叫醒他用膳。這會兒小的要去廚房交待今日膳食,不知四小姐會待到幾時?」

  「你只管去,我暫不走,今日摹工筆花鳥,會耗不少工夫。」正好清靜。

  徐管事道是,退身出去,但一出院子,見戚明背手等著,忙上前行禮,「戚大管事。」

  戚明瞥他一眼,「你這張嘴別太貪,小心吃撐死了。」

  徐管事知道自己所作所為落在了這位眼裡,一個撲通跪地,「戚大管事饒命。」

  戚明哼了哼,「還算你有幾分眼色,聽得進四小姐的話,沒繼續放肆。記住,四小姐到底姓劉,你別自以為是,仗了點女人的寵,就不知道自己老幾。」

  徐管事連連說記住了。

  「吩咐你手下人,放亮眼珠子,把耳朵豎豎直,老爺跟四小姐若說話,一個字不漏轉述給我。」戚明這才說正事。

  徐管事回應已經吩咐過了,小心翼翼道,「我聽小子們說四小姐過來數回,老爺壓根認不出她來,只象從前那樣瞎嚷嚷。倒是四小姐耐心十足,每回一來,總要作完一幅畫才走。那幾幅畫都留在老爺屋裡了,要不要小的拿來給您過目?」

  戚明一揮手,「這些我已知道。」

  並無異樣,只是被摹過無數遍的名畫。

  戚明強調,「最緊要,是老爺萬一認得了四小姐,父女倆說什麼話。」

  徐管事唯唯諾諾,目送戚明走遠,罵道,「和我一樣都是狗,裝什麼人模樣。」

  「雖然都是狗,他的主人比你的主人厲害,所以就能裝人模樣啊。」從旁閃出的人竟是劉莉兒,嬌嗔嫣笑著,見徐管事瞧直了眼,扭著腰肢湊近他面前,蔥指往他下巴一勾一抬,「怎麼樣?要不要換一個主人,讓你也能擺擺架子?」

  徐管事不認得劉莉兒,雖愛其美豔,心卻紋絲不動,以為她是哪位夫人的娘家親戚,橫豎這種人劉府到處是,「小的如今開了眼,不是姓劉的,就算不得我主。」

  劉莉兒挺稀罕瞧著這人,「真稀奇,想不到家裡還有能說句真話的僕人,不過眼皮子太淺,連大小姐都不認識。」

  徐管事一想,脫口而出,「劉莉兒?」

  劉莉兒本是個驚世駭俗的女子,思想不比一般,聽他喚自己全名,不覺冒犯,反覺好玩,「本小姐就是劉莉兒。你叫什麼名兒?本小姐越瞧你越順眼,就收你當了心腹吧!」

  這話看似任性,其實深思熟慮。劉莉兒看出這男人心大,有所圖,正在擇主,而劉徹言身邊早就滿員,不差一個聰明人,他想要出人頭地,必須另選主子,才有飛黃騰達的機會。

  詫異之後,徐管事垂眸,畢恭畢敬稱道,「能為大小姐做事,是小的福氣,只怕小的地位卑微,不過聽人吩咐辦差,幫不了大小姐。」心頭活泛,卻還要觀察。

  劉莉兒也明白,「無妨,反正府裡上下皆知我劉莉兒想要的東西,怎麼也不能讓劉徹言一人獨吞了。我爹變成這樣,不可能不是劉徹言動得手腳,我就想找出憑證,告他殺父奪產。你自己考慮清楚,若覺得我有勝算,儘管來投奔我。我說話算話,若是你立得功勞,等我當了家,你就是大管事。」

  這回,劉莉兒才真走了。

  徐管事回身,靜靜推開拱門,從門縫裡,能看到窗口的那位姑娘。

  她坐得那麼端正,在紙上一筆一筆,丹青上彩。初夏的槐花枝頭,落著一隻翠鳥,啾啾輕唱,卻引不得她抬眸。

  這個府邸,他一直認定沒有一塊乾淨地,今日方知,人淨,地就淨。

  只是,純淨的人,在已經毒出沼氣的深潭裡,能生存多久?

  耳裡清晰聽見門掩,夏蘇低轉眸。她不能施展輕功,但耳力目力仍非同一般,門外人聲雖弱,還可聽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