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第174片 丹青擾心

  然而,夏蘇現在又有新的疑惑。

  爹到底真病還是裝病?就算他偶有神智,為何告知了她?

  她不記得爹喜歡過自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是她最嚴厲的師父,卻半點不是慈父。更何況,他還曾親口告訴她,她只是幫他賺錢的工具,其他諸項不如聰明的姐妹們,唯有仿真的畫藝,讓他能夠忍耐她的慢和怯。

  而她爹剛才那番言,說自己是像他的女兒,誇她有天分,他要傾囊相授——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京城丹青軒,門前車馬流水,賓客絡繹不絕,正是出新彩的日子。

  自盛唐之彩七十餘種,經過南北宋,那場恨不得滅盡所有顏料,唯認黑與白,才生得出真正好畫的大風,到了今時,僅有二十多種色彩存續。

  然而,用色輕,不代表顏料不重要,好的顏料更是難求。丹青軒一向業內皎皎,出色質量上乘,且仍堅持研發推廣新品色彩,非一般顏料商可媲美。

  丹青軒主的祖上,曾是翰林畫院的副院史。軒主本人才高八斗,年方二十就金榜提名,入仕而官運亨通,還成為天下廣知的大文豪,窮一生纂文修史,一手書法一手畫,藝天高。因此,即便其子孫從商之勢大過官勢,也不影響這門盛名。

  丹青軒主,姓崔。

  崔劉崔劉,崔在前,劉在後。前者百年傳承,後者白丁起家;前者平素沉斂,後者張揚炫富。前者瞧不起後者,後者看不慣前者。總是你追我趕,眾所皆知的同行對手。

  即便是對手,因丹青軒獨佔鰲頭,劉家的鑑畫師們想要跟上彩料的趨勢,也得乖乖上門當個好客人。

  丹青軒雖在崔老太爺名下,年事已高的老人家將軒中事務交給孫子們輪流管,這段時日正好輪到崔岩。

  身為主人,看到對頭,雖不至於店大欺客,想要找找口頭的茬,絕對正常,更遑論崔岩和劉徹言這兩位,平時就互相沖得厲害。所以,作為合格的掌事和夥計,從門口迎賓的,到出來接待的,個個打起十二萬精神,像以往一樣,準備這場不可避免的衝撞。

  崔九公子也確實沒讓大家白準備,一見劉大公子就冷哼兩聲,挽上一隻袖子正要上陣--

  卻驟然,偃旗息鼓。

  眾人都不用思前想後,目光齊刷刷盯住劉大公子身旁的嬌客,一致認定是這位姑娘的功勞。

  事後,離得九公子最近的夥計證言,九公子當時十分喪氣得說了一句--

  「今日算了。」

  崔家老九,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見到對頭從不清靜,何故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可能無緣無故,而那位嬌客實在又很特別,讓人一見難忘,所以順理成章就把她當成了九公子乖息的緣故。

  嬌客特別在何處?

  「劉大公子真是與眾不同,別人養家雀,你養金絲鳥,何不乾脆打個純金的籠子?」普通人問不出來的話,崔九公子問得輕而易舉,天生不知道皮薄。

  有人可能要說,這還算偃旗息鼓?

  崔家人會答,算。因為,平常可不這麼客氣,直接就罵土財主了。

  劉徹言陰冷臉色,「九公子平時花叢裡沉著,還以為你很懂姑娘家的首飾。」

  「首飾?」崔岩盯著夏蘇手腕上的細金鏈子,以及裙邊擺動時乍現的光芒,分明就是束手縛腳的鎖鏈。

  他是告密者,也清楚能把妹妹嫁給太監的劉徹言是怎樣的人,可這會兒,親眼見到這姑娘被捉回來後的狀況,居然有那麼一點點懊惱。

  「是啊,我家四妹大病痊癒,闊別三年方能歸家,本是好事,但算命先生說她命根弱似飄萍,需用貴重之物佩戴於手腳,才可最終留穩性命。九公子難道以為我綁了自家妹妹?若真如此,怎又會帶她出門來挑顏料呢?」劉徹言說謊一本正經,又轉頭對夏蘇道,「蘇兒,你能回得家來,也要謝謝九公子,多虧他贈我良方。」

  夏蘇望一眼就垂了眸,原來崔岩告密在先,周嬸要挾在後,她想逃也難,不過,要她說謝謝卻很荒謬。

  「蘇兒。」劉大公子則喜歡在外有面子。

  崔岩欲打哈哈,這個好人但不由他做。

  「四小姐,真巧!」聲音驚喜又客氣,一人上來作禮。

  明眸皓齒,君子纖纖,如流風,如星辰,絕大多數北男所欠缺的靈秀溫雅,彷彿在此人身上發散著明光。

  夏蘇真正吃驚,動作比腦子快,已然回禮,「吳二爺怎麼來了?」

  吳其晗的目光也掃過夏蘇手上鎖鏈,卻似毫不在意,「聽說這回丹青軒做出一款古唐彩,我自然是來開眼界的。」

  包括劉徹言,也架不住對這款失傳唐彩的好奇,還帶了夏蘇出門,半討好半宣誓主權的打算。遇到崔岩,他不擔心,只是怎麼也沒想到還有認識蘇兒的男子。他雖能對蘇兒和趙青河的關係猜得*不離十,但並不知吳其晗的存在。

  此刻,劉徹言疑心洶湧,還不能發作,目光陰騖盯著這個男人,卻發現對方是心裡無論怎麼想要貶低,也貶低不了的貴公子。

  劉瑋曾罵他,天生賤種,穿金鏤戴寶石也無法遮掩他的窮酸相。

  他一直想否認,卻每每見崔岩而覺厭惡。

  眼前吳其晗這個人,一看即知,和崔岩是同類,含金鑰出生,自小到大,要什麼有什麼。

  「這位莫非就是四小姐兄長?」吳其晗不為對方陰鬱森冷的目光所動,泰然若之,「劉大公子,久仰。在下吳其晗,經營一家書畫齋。」

  劉徹言立刻知道這人身世,「原來是墨古齋大東家,失敬失敬。我四妹在江南養病,又愛弄墨,想是由此結識。」

  吳家在京城不算極貴極富,卻一門文官兒,四五六品的。江南祖宅那邊,倒是聽說買賣做得挺大。

  「正是。」吳其晗答得順,「偶遇過四小姐幾回。今日再見四小姐,身子竟是大好了,可喜可賀。敢問明日劉大公子方便否?我本要差人投貼,想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