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言啊徹言,我當你狗又如何?沒有我,咱們家如今能有這麼好過的日子?我本以為你像我,終歸你還是你爹的兒子,父子倆皆不知感恩。你爹自以為是,不甘居我之下,跑得不見蹤影,而你說待我一心,卻在背地算計我的銀子。」勾心鬥角多了,劉公公面容顯老,眼浮皮垂,貪婪之色卻盛。
「你的銀子?」劉徹言笑一聲。
「當然是我的銀子。劉瑋年輕時固然機遇不錯,但他真正大富大貴卻是全靠了我。沒有我在宮中為他開路,他一介平民憑什麼保得住皇商之位,早讓人擠下去了。劉瑋的銀子當歸我,不管是明賬暗賬。而你,敢圖我的銀子,真是白日做夢。」人心不可信,唯金白之物簡單又有用,「從你對四姑娘有貪心,三年前搪塞我開始,我就不再信任你,要從你堂兄弟中擇義子。聰明如你,打個前陣還是可以的,最終卻要老實本分的人才能孝順我。我可不想跟劉瑋落得一樣的下場,讓兒子毒得神智不明,如同活死人一般。」
劉公公看向夏蘇,「四姑娘,我圖劉府之財,卻不圖劉瑋之命,令尊被害成如此模樣,全是劉徹言的歹毒心思。」
夏蘇不及回應,就讓劉徹言搶過話去,「蘇兒莫聽他花言巧語。他原本就有下手之意,是恨不得你爹立刻死的,這回朝廷起風波,就怪我不夠狠,怕你爹突然神智清醒,控訴其罪。」
夏蘇腦中一閃,語氣淡淡,「我不信他,卻也不信你,你將劉府府庫搬空,難道不是運到了劉公公手中?分明是一丘之貉,這會兒卻互相撕咬,誰能信呢?」
眼兒深邃,光芒內斂,她這回說給兩人聽,「二位不必裝腔作勢。」
劉徹言想都不想,「我大伯身為宮中內務大總管,手中數十條貢船,我只將那些東西運到中轉碼頭,最後安置在哪兒,我卻半點不知。」
劉公公冷笑呵呵,「好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曝我的財路,還污我的金銀,真是不殺你都不行!」
這一聲如同下了格殺令,黑衣人竄來。
劉徹言皺眉要退,卻覺手上一沉,讓不躲不閃的夏蘇拖累。眼看寒光森然劈來,他不得不先顧自己,放開鏈子,險險避開殺招,並喊戚明。
那個讓殺手們逼進死角的戚明,忽然身手大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但反要幾名黑衣的性命,更護到劉徹言身前,手中多了一柄軟劍,劍尖顫如蛇吐信,嗡嗡鏗鏘之音不絕於耳。顯然,劉徹言這最後一道保命符,是強手中的強手。
雨豆成兵,傾若槍箭,園中局勢一變,頓然勢均力敵。
「抓住劉蘇兒!」劉公公卻不忘今日所為何來。
那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想得美!」劉徹言更不可能讓出。
夏蘇立在大雨之中,髮絲滴滴嗒嗒落珠串匯溪,卻絲毫不狼狽。燈光編織的金紗讓雨打沉,但眷攏她周身,令容顏濯濯生輝。
她哈哈大笑,好像要將所見的齷齪,所聞的卑鄙,所受的痛苦,統統傾倒入這一場暴風雷雨,從此再不必介懷。
笑不止,眼淚雨水交混,濕袖抹過,目光明澈似泉,面對兩邊來捉她的手,突將一個火摺子扔進身側屋窗。
桌案立時起火。
劉氏伯侄異口同聲,「滅火!」
「價值連城」的八幅畫,還在屋裡。
這時,劉徹言見夏蘇躍起。她的手腳明明鎖著鏈子,卻輕盈彷彿如一片飛羽。他沖上去就想再拽人下來,感覺手上抓住了什麼,自以為身手敏捷,心頭還一喜。
「喲,你小子的手往哪兒摸哪?」
人,倒拽下一個來,卻是大老爺們,狹細風流目,長得油裡油嘰,一身九品官衣。
劉徹言不認識這人,自然大驚,卻不死心,抬頭往屋頂上看。
雨勢不減,夏蘇仍在,但她身上已淋不到雨。
一把青竹鐵骨傘,一個布衣灰白的男子,為之撐雨,為之撐天。
那個男子,劉徹言在蘇州見過,名叫趙青河。因為心厭,他不情願多看,此時對方卻不容無視,氣魄巍然,如山壓頂,令他喘不過氣。
「喂,別當我死人啊。」狹目男子姓董,官居蘇州府衙師爺,手持刑部捕令鐵牌,「二位,今告你們強奪他人家產,陰謀殺人,貪贓枉法,呃--」
「妄顧倫常,不忠君不孝父,不仁德不義富,其心詭狡,害命冷血。」趙青河提醒。
董師爺不感激,附送白眼一枚,「你個平民老百姓,一邊看著,別插手本師爺官務。」
趙青河哦哦,表示明白收到,「既然不用我插手,那我帶蘇娘走了。」
董師爺大叫,「誰讓你走了?讓你看著,關鍵時候--」嘿嘿一笑,「撈一撈兄弟我。」
劉公公見勢不妙,轉身要逃。
四圍牆上,刷刷豎弩,雨水澆得鐵箭發亮。喊殺陣陣,鐵甲兵士湧進小小園子,圍得無縫無隙。大驢,喬連,喬生,從屋頂上砰砰落地,與官兵們一起,同殺手們交戰。
「劉公公悠著點兒,你們伯侄剛才一番話,不止我,刑部尚書大人,閣部張大人,全聽見了。想不到,想不到啊,您老位高權重,還是巨賈,可惜來路不正,要吃官司。」董師爺抓人,罪狀數落不清,說話冷嘲熱諷,氣死罪犯。
劉公公嚇得腿軟,呆坐雨坑中半晌,突然喊起冤枉來。
只是,無人理會。
戚明劍術卓絕,輕功也妙,這般鐵箍的包圍之下,一支劍使如月華之輪,無箭穿透,將劉徹言帶上半山小亭。
年久失修,亭裡也下雨。
然而,青傘在後,青河之側夏舞天。
劉徹言雙眼恨到發紅,滿腔怒火令他吞不下一口氣,揮開戚明,回身瞪著對面一雙人。
「趙青河,你居然沒上當?」
這一晚,三年籌謀成為鏡中花,輸誰都無妨,為何偏偏是這個男人?而夏蘇,雙手雙腳皆系鏈,又為何行走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