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下馬,換驢(3)

  大驢將女子放在草鋪上,粗略幫她包紮一下腫起的腳踝,又抱了一些乾草去餵馬,再回屋子時,發現床上沒人了。正覺吃驚,卻覺後腦勺一疼,頓時天旋地轉,兩眼一抹黑。意識全散之前,他心裡罵,格老子的,還是招到女鬼了吧!

  大驢最先恢復的是嗅覺,不知一股什麼味道,焦到了嗆,還有刺鼻的爛蒜味兒,臭得他想哭。這讓他心中油然升起強烈的求生感,要死也讓他看上一眼,到底凶手有多惡毒,不但莫名其妙打暈他,又妄圖用臭味熏死他。

  睜開眼,視線從木樑移到爐架邊,看到一姑娘趴在地上,基本上,他那個角度只能看到她的屁——呃——臀部,還能聽到她呼呼吹風的聲音。地爐裡張牙舞爪竄出濃烈黑煙,爐架上掛著的瓦鍋裡也竄出泥漿怪獸,綠哈哈白哈哈的漿子沿瓦鍋流到地爐裡,再滋滋作響。

  娘啊,他是遇到巫女了吧?聽說,南海深山有巫族,煉製奇奇怪怪的害人秘藥。

  不過,畢竟跟著少爺解決了好些凶惡的案子,驢膽賊大,而且一旦心生警戒,腦力就能配合上行動力,大驢將手腕上的繩索輕鬆掙開,緩緩坐了起來,轉轉脖子扭扭腰肢,開始呵呵呵笑。

  「女鬼也好,女巫也好,碰上我算你倒霉!」他和少爺從小一起長大,也從小一起習武,天分雖差得遠,但勤能補拙,比喬連喬生厲害得多了。只不過,他隨他的爺,以前不打女人。

  「啊!」臀部的主人爬轉過來,讓煙燻黑的臉上,一雙細柳葉的眼睛出奇清澈,渾身瑟瑟發抖,「你……你……我……我綁……」

  大驢坐著不動,拎起那段爛繩索,「下回用牢一點的繩子綁人。我說你,究竟是什麼人啊?看你摔暈了,我好心好意救你,還給你包紮,是驢肝肺——」呸呸兩記,「馬肝肺吧,你!」

  驢和馬,是天敵。

  小姑娘抖若篩糠,「我……我知道你救……你……你是男……男的。」

  「廢話,我當然是男的!」大驢這會兒腦子好轉得很,一下子明白了,「哦,你是說雖然知道我救你,但因為我是男的,所以把我綁起來?」

  小姑娘腦袋如雞啄米。

  「少爺說得沒錯!男女授受不親的臭禮教,一棒子把好心人都打死了。」大驢深受趙三公子的潛移默化,視禮教為糞土,「你個十一二歲的女娃子,還講男女有別啊。」

  「十八。」女聲瑟瑟。

  「想想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和少爺光屁股跳河裡洗澡,女娃子們還嘻嘻哈哈在岸上起鬨呢。世風日下啊——」

  「我十八。」四肢爬地的姑娘坐直了。

  「就是就是,十八那會兒……」大驢瞪凸了眼,「你十八了?!」這是地域差別嗎?北女矯健颯爽,江南女溫潤白美,南蠻女豆芽桿桿?

  十八的姑娘吐口氣,每個女孩都有虛榮心,讓人當作十一二歲,不可能一點不惱,但她早習慣用沉默對抗所有的偏見,把心裡的氣長吐出來就好。而且,這人約摸不壞,救了她,還給她包紮。她也是一時驚慌,怕遇到她從旁邊拿一隻破口最不厲害的碗,盛滿了瓦鍋裡的煮食,然後將碗放在桌上,又退回爐架邊,朝大驢指了指。

  大驢眼皮子跳,指了指碗,「你煮得是什麼東西?」看著很恐怖。

  十八姑娘的臉上突現窘態,「看你乾糧袋裡有米,我就用了些煮……煮飯。」

  飯?大驢眼皮子雙跳,「綠的呢?」

  「煮著煮著就冒出來了。」十八姑娘盛了第二碗,給自己。

  「慢著!」大驢吼跳過來,左拳打飛十八姑娘手裡的碗,「你有沒有洗鍋子?」

  十八姑娘想了想,老實答沒有,還把碗撿回來,接著盛第三碗,「原來是生了苔蘚,不妨事,煮得很熟了,可以食。」

  大驢右拳再打飛那隻碗,這回碎得徹底,確定盛不了一滴苔蘚粥。難怪這姑娘瘦得跟精怪一樣,不對,她能活著簡直神奇!

  「行了,姑奶奶,我來煮,煩你耐心等等。」他拎起瓦鍋走到外面,就著大雨洗淨,一邊哼哼說他真是命苦,在家當驢還不夠,出門還給人當驢,而且只要出門,必遇稀奇古怪事……

  洗完了鍋,一回頭看到那姑娘捧了碗要出屋子,眼又瞪起,「你幹嘛?」

  「還是我來洗吧。」聽他吧唧吧唧說個沒完,她坐不住。

  「別動!」大驢飛步上前,搶過碗,把鍋子塞進她手裡,「姑奶奶,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啊,能把飯煮成蘚粥,肯定也沒洗過碗。放著,統統放著,小的不敢勞你大駕……」突然看到她手腕上青青紫紫。

  十八姑娘留意到了,連忙將袖子往下拽了拽,無奈舊衣裳早不合身,不但沒掩住腕上的青紫,甚至連小臂上的新傷舊痕也顯了出來。她正怕這人問,卻見他蹲回身去洗碗。

  「我剛……剛滑下山坡……傷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編謊。

  大驢沒再說一個字。從洗了碗再進屋,做出一鍋香噴噴的飯,再分給她幾片非常美味的肉脯,在離床最遠的角落搭一張地鋪,倒頭就睡。

  一個為了救另一個,錯過日頭。一個因誤會打昏了恩人,處於等不等他醒的矛盾中,等到深夜。雨勢傾盆,一直沒停,誰也走不出這座屋子,不管無眠好眠,都得在一個屋簷下過一夜。

  既是萍水相逢,能不能做飯,會不會洗碗,到底挨了誰的狠手虐打,這樣的事更不用他來追究數落。大驢這麼想著,睡得迷迷瞪瞪,聽到十八姑娘悄悄開門關門的聲音,也無動於衷。世上處處是不平,他管不著,管不了,顧好自己就不錯了。

  誰知,他想得很冷靜,恐怕連少爺都會誇他難得不蹶驢蹄子,但趕路下山時,看到十八姑娘走一步拖一步,就不由得替她覺累。一時沒忍住,待反應過來,這姑娘已被他請上馬背,自己甘當牽馬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