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失去

  

  手裡的捧花掉在地板上,易小聊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房間。榮享追上她,「冷靜點,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們還不清楚,也許傷得不重。」

  聽到這話,易小聊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的攥著榮享的袖子,「一定會沒事,對不對?」

  「對。」榮享安撫她,心裡也在默默祈禱。這兩孩子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如果再有什麼意外,小聊一定承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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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享開車載易小聊到醫院,車剛停穩易小聊就打開車門衝了出去。在急救室門口只看到了林銳,易風和蔣陌、千北都不在,易小聊忽然覺得心口壓了塊沉重的大石,已經呼吸不能。她腳步不穩的走近林銳,林銳看著她的眼神,深邃複雜。

  「嫂子。」

  易小聊好半天才發出聲音,「怎麼……回事?」

  「花車被人動了手腳,剎車失靈了。去榮家的路上,車子衝下了山坡……」林銳很艱澀的開口,眼神黯淡,「柏笙他……不在了。」

  易小聊失了重心,全身癱軟的靠在身後的牆壁上,「什麼?」

  「哥……沒搶救過來,裡面在搶救的……是千北。」林銳看著易小聊這樣,心裡一陣陣的鈍痛,實在不忍心說這番話。

  易小聊臉色蒼白,大腦嗡嗡直響。看著手術中幾個紅字,眼前模糊一片。

  易風扶著蔣陌慢慢走了過來,易小聊回頭看去,蔣陌早已雙眼通紅,臉上還有未乾涸的淚痕。整個身子幾乎都是掛在易風身上的,易風眉眼間也滿是滄桑,少了平時那股傲氣。

  榮享正好上樓,走到易風身邊,深深嘆氣,一時不知怎麼開口安慰。

  蔣陌抽泣著看向易小聊,一字一句都擊潰了易小聊最後一點防線,「去看看他吧……柏笙一定放不下你。」

  易小聊的眼淚隱忍在眼眶裡,緊緊的咬著唇肉,死活不願哭出來,「胡說,柏笙不會丟下我。我不信!」

  榮享走過去攬住她,「去看看他吧,別讓他走得不安心。」

  易小聊閉了閉眼,眼淚順著臉頰止不住的綴下。

  病房裡,刺目驚心的白布,易小聊機械的拉開。顫抖著手指想去撫那熟悉的眉眼,怎麼也碰不到他的臉。

  柏笙穿著筆挺的黑色禮服,安靜的閉著眼,好像睡著了一樣。就這麼靜謐的畫面,他也好看的如童話中的王子一樣。臉上隱約還有點黑濁的血跡,易小聊扯著嘴角,努力笑著,用手上的蕾絲手套輕輕擦著他的面頰。

  「大懶豬,這麼重要的日子也遲到,快醒醒。以後再不吵你,怎麼睡都不嚷你。」

  床上的人沒有一點意識,手下觸及的肌膚,沒有一絲溫度。易小聊哭著拽他,用力拍打他的胸口,「騙子,說好了一輩子,才二十年就不要我,易柏笙,你給我起來!」

  榮享站在門外,轉過身無力的靠在牆壁上。這就是所謂的報應麼?可是,如果是要報應他曾經做了那麼多壞事的話,都報應到他身上吧。和柏笙、小聊一點關係也沒有。為什麼所有錯都要報復在他的妻兒身上?

  易小聊使勁擦著眼淚,不肯讓自己的雙眼模糊到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即使這個人躺在這裡,即使是他的樣子,易小聊都無法接受柏笙真的離開了她。昨天還說著要一輩子的人,怎麼可能突然就消失了。

  易小聊趴在他胸口上,眼淚滴在他胸前的黑色禮服上,瞬間消失不見。那裡,沒了以往有力沉穩的心跳,易小聊絕望的閉上眼。她不願意去相信,也接受不了,這種事真的會發生在她和柏笙身上。

  蔣陌走近她,聲音嘶啞粗噶,顫抖著手遞給她一部手機。那是柏笙的手機,還未來得及發出的短信,一字字讓易小聊的心瞬間跌到最絕望的深淵。

  「老婆,欠了你好多,來不及實現了,好多話沒對你說。七歲,對不起。十五歲,對不起。十七歲,對不起。二十歲,對不起。二十三歲,不能陪你一輩子,可是,不想再說對不起,我愛你!很愛。」

  易小聊不能想像柏笙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編輯的這條短信。她把手機緊緊的攥在手心,哭得岔氣,拚命搖著頭,「不是柏笙,不是柏笙,他還能發短信,一定沒死。不是他!」這些話柏笙從來沒對她說過,她甚至覺得柏笙一輩子也許都說不出口他愛她。現在,卻是在他彌留之際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

  蔣陌抱緊她,在她肩膀也哭的全身顫抖,「小聊,急救室的是千北,他穿著伴郎服。」

  易小聊哭出聲來,那種心裡的揪痛伴著絕望,很想大聲喊出來。是啊,她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不是柏笙,那就是千北。即使是千北離開,也一樣對易家任何人都是沉重的打擊。對她亦是一樣。

  易小聊守在床邊,呆呆的坐了很久。不許護士接近柏笙,最後還是被蔣陌和榮享給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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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她偷偷在急救病房的玻璃外看了眼裡面躺著的千北,說她惡毒也好,說她自私也罷。有那麼一秒,她努力在他身上尋找柏笙的影子。可是自從柏笙恢復警員身份以後就理了和千北一樣的寸頭,除了眼神和平時的衣著,幾乎是很難分辨究竟誰是誰。

  易小聊扒著玻璃窗,無恥的想著,也許……醒過來的會是柏笙?這樣的想法她都覺得自己很齷齪。可是她離不開柏笙,想到這個世界上,也許再也沒有一個人叫易柏笙,她的心就徹底的死了。

  即使知道不可能,那種幾率微乎其微,她還是抱著一點點希冀在等待。但是,怎麼會有那種可能?千北怎麼可能換上柏笙的新郎禮服?柏笙又怎麼可能會去穿伴郎服!易小聊就在這絕望與期望中不斷折磨著自己。

  千北一直沒醒來,易小聊常常貪戀的看著床上人的臉。伸出手心感受他心跳的頻率,那一切……明明都是柏笙的感覺啊。

  千北不醒過來不代表柏笙的葬禮可以逃避得過去,易小聊拒絕任何人接近他。可是最後還是被蔣陌勸服了,她幾乎是暴跳如雷的對著易小聊吼,「柏笙真的走了,你就讓他安心的離開,他看到你這樣,會安心的閉眼嗎?」

  易小聊不敢去火葬場,躲在柏笙的房間哭了一整天。

  葬禮那天,她完全不知道身邊的人都對著她說了些什麼。林銳走的時候,對著她又是嘆氣又是一通勸,欲言又止了好幾次還是離開了。

  看著墓碑上「易柏笙」三個字,易小聊只覺得好像是老天在和她開一個愚人節玩笑一樣。柏笙也許某一天還是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後悔極了,後悔曾經和他鬧了那麼久得彆扭。分開了三年又三年,如果知道他們之間的時光這麼短暫,她一定不會輕易揮霍他們間那有限的愛情。

  柏笙葬禮結束後第三天,千北醒了。

  易小聊站在他床邊,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怔怔的看著千北那漆黑的眼緊緊的注視著自己。總有一種錯覺,下一秒,千北口中說出的會是,「易小聊,對不起,我沒能趕上我們的婚禮。」

  可是千北迷迷糊糊的看了她一陣之後,聲音低沉的說,「小聊,對不起,我沒能把他安全的帶到你身邊。」

  易小聊苦澀的牽了牽唇角,發出的聲音自己都覺得難聽至極,「沒關係……」心裡不斷鄙視自己,易小聊,你到底是有多惡毒。為什麼此刻,你心裡居然是罪惡的覺得失望了,難道千北離開你才會開心嗎?

  千北住院的日子,易家幾乎是死氣沉沉的。兩個孩子都是福媽在帶,蔣陌病倒了,易風醫院家裡市局三點一線。

  易小聊乾脆住在了易家,一邊照顧蔣陌,一邊照顧千北。晚上躺在和柏笙的房間,夢魘一個接著一個。幾乎分不清楚現實還是夢境,柏笙常常在她半夢半醒間抱著她睡一整晚。醒來時,只剩枕邊濡濕的淚痕。

  千北撞到了頭部,腦子裡還留有淤青。記憶不甚清晰,對過去的事記得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只記得重要的那麼幾個人,至於誰身上發生過什麼事都不記得了。腿傷也慢慢康復,只是腦中的血塊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慢慢散去。

  三個月後,千北出院回了易家。部隊也准了他假期,千北迴到易家後,蔣陌的情況也慢慢好轉。易小聊把橙子和綠茶接回了易家,橙子和綠茶常常追著易小聊問爸爸去哪了。易小聊每次都含糊的解釋說爸爸出任務了,這個藉口已經用了很多遍。

  千北會哄他們,帶著兩個孩子玩電玩。看著他們歡笑顏顏的樣子,易小聊常常錯覺柏笙從未離開過。

  千北大多時候是沉默的,總是一個人坐在房間陽台抽菸。遇到易小聊時,他也只是臉上淡淡的笑著。不再像以前那樣,和她肆無忌憚的說笑。易家每一個人都刻意掩飾著心裡的那個傷口,柏笙就好像六年前離開易家那樣,成了易家人口中不敢觸碰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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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小聊撐到柏笙離開的第100天,終於撐不下去了。

  千北在浴室發現她割腕的時候,雙眼腥紅暴戾的一邊抱著她往外跑,一邊吼,「易小聊,你要是敢就這麼死了,柏笙他一定不會原諒你。你敢這麼扔下橙子和綠茶,他只會恨你!恨你,你懂不懂!」

  易小聊意識恍惚的靠在他胸前,鼻端若有似無的縈繞著柏笙身上特有的味道。她緊緊的攥著他的衣襟,臉頰在他胸前蹭了蹭,「柏笙……是你嗎?」

  千北緊抿著唇不說話,臉色蒼白額際滲著細細的汗珠,腿傷被拉得生疼。心口也是一陣陣的刺痛,他甚至想,如果離開的是他,是不是會好很多?

  因為搶救及時,輸了血,易小聊臉色也漸漸好了很多。千北守著她,一步也不敢離開。坐在床邊看著明顯消瘦下來的人,心被攥得越來越緊。悄悄握起她的手,慢慢收緊,「易小聊,那麼堅強勇敢的你去哪了?為了孩子,你也不能勇敢的活下去嗎?」

  易小聊的睫毛輕輕的顫著,沒有睜開眼。

  千北垂下眼,手心的餘溫包裹著她微涼的手指。

  「小聊,好好活著好嗎?為了柏笙,為了孩子,也為了易家的每一個人。需要你的,不只是柏笙,還有我們。我們已經失去了柏笙,再也承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苦了。」千北的眼淚滴在易小聊手背上,滾燙驚人。

  易小聊的睫毛顫得更加厲害,眼淚順著眼角流出。唇角也輕輕顫抖。

  千北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淚,「如果我還記得當時的情況就好,那樣,至少可以幫助林銳早點找到兇手。」

  易小聊緩緩睜開眼,「千北,你怎麼做到的,我受不了,撐不住了。」

  千北閉了閉眼,輕輕仰頭,「我活著,是為了柏笙沒完成的夢想。他丟下的,還需要我去照顧。包括你和孩子們。」

  易小聊垂著眼沒再說話,為了柏笙活著?這個理由,真的可以支撐她度過剩下的半生嗎?

  自殺事件之後,易家的人都格外留意易小聊。綠茶和橙子也更黏她了,她去哪都要跟著。看著兩個稚子,易小聊那顆本就不夠堅硬的心也一點點的磨平柔軟下來。柏笙離開了,如果她也離開,兩個孩子該怎麼辦?沒有了父親,連母親也不負責任的離開,對於還不到三歲的他們來說,是多殘忍的事。

  日子過得很快,半年不知不覺就過去了。柏笙不再是個不敢提及的隱秘,可是,易小聊的心裡,還是單獨劃出了一塊屬於他的角落,誰也進不去。

  那裡,柏笙還活得明媚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