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蓮燈的身材,在她自己來說是覺得可以一看的。她個子不算矮,很窈窕纖瘦的類型,雖然不及珠圓玉潤來得養眼,那也是因為她年紀尚小,且沒有得到頤養的緣故。她一直堅信將來生活安定後,可以長出很豐滿的胸脯來,不管是不是癡人說夢,至少她抱定了這個美好的願望,從來沒有動搖過。
但無論如何,那是以後的事,並且有備而來的展現與意料之外的走光是不一樣的。她曾經幻想過穿上袒領後酥胸半露的樣子,矜持端莊豔而不淫,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裙口落到了肚子上,短襦很短,幸好擋住了胸口那片,可是衣擺往下到褻褲的那一截沒有遮擋,明明白白地呈現在國師面前。
國師受了驚嚇,目瞪口呆。不過驚嚇歸驚嚇,眼睛卻沒有移開,光知道品評,早忘了非禮勿視的道理。
這個小小的意外或者說是補償,來得猝不及防又充滿驚喜。他剛剛流了那麼多血,現在她稍稍作出一點犧牲也不算什麼吧!
以前哪個文豪說過的,佳麗三千不及柳腰一撚,說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蓮燈的腰很美,白潔纖細,充滿了少女風韻。
長安城裡的貴婦們半露的只是胸罷了,看多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不像她,上來就露腰,這個部位倒是不常見,饒是國師這樣氣定神閒的高人,多少也有點支撐不住了。
他捂住了嘴,胸口氣血翻湧,也是她發現及時,很快拉了起來,否則難保他會有多丟臉的反應。
蓮燈哭喪著臉,狠狠把裙口兜起來打了個結。她沒好意思說話,待料理完了才偷眼覷他,帶著很委屈的語調說:「國師什麼都沒看見吧?」
國師心道我又不瞎,不過為了照顧她的面子,還是很配合地點點頭,暫時忘了她的不恭。
她爬起來順了順裙擺,站在那裡有點扭捏,把銀瓶的瓶口塞好抱在懷裡,往外看了眼道:「我要回去了。」
國師顯得不太滿意,「這就要走?」
應該再說些什麼嗎?她想了想,還為剛才的事耿耿於懷,莫名道:「再過兩年肯定不是這樣,會好看很多的。」
她這番話讓國師始料未及,所以她在為自己的身材感到抱歉麼?因為沒有呈現最美的狀態,覺得有點對不起他?國師一手托著下巴調開視線,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蓮燈更加局促了,腳尖搓著地道:「多謝國師長久以來對我的幫助,從我入長安到現在,一點一滴都記在心上。尤其是曇奴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難為國師,我如今知道了真相,心裡難過得厲害。」
她說著泫然欲泣,他見勢不妙忙叫住了,反倒要他想說辭來安慰她,「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老舊的血放掉一些,還可以長出新的來。只是當時痛一陣罷了,痛過之後也沒什麼妨礙。你沒見本座近來氣色愈發好了嗎,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她怔怔看了他良久,「我一直以為純陽的人應當是陽氣很旺的,可是國師身上為什麼那麼冷?」
他抿唇頓住了,隔了一會兒才道:「這就是物極必反的苦處,純陽血香醇,會引邪祟窺伺。你見過熏香吧,單是一盤香放在那裡,誰知道你是什麼味道!可是燃起來就不一樣了,靠熱力揮發,能動四方。」他笑了笑,「所以體寒算是個自保的手段。」
蓮燈似懂非懂,有些替他難過,他這種人世間稀少,比起一般人來得精貴,承受的也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她試著問他,「你剛才說曇奴用了我的血必死無疑,我想知道,我可是純陰的?」
他慢慢拱起眉,唔了聲道:「你還不算傻。」
那麼他們彼此這麼多的交集,並不是沒有原因的了。蓮燈忽然變得有信心起來,「血太香甜需要中和一下,我在國師身邊對國師有用。」
她紅光滿面,他別開臉挑了挑嘴角,「純陽血引邪祟窺伺,純陰血會引邪祟入侵的。你知道入侵後會怎麼樣麼?妖孽把你的魂魄排擠出去,然後佔據你的軀殼,把你變成傀儡。究竟是誰對誰更有用,你且好好想想吧!」
這麼說來她還真的離不開他呢!蓮燈暗中咬了咬牙,這樣也好,一輩子糾纏在一起,國師就是她的了。以後她到哪裡就把他帶到哪裡,反正他的生命長得很,她只佔據他幾十年的光陰,等她死了,他還可以再回中原來繼續當他的國師。
她把瓶子放在一旁,諂媚地坐回他面前,「我覺得你我可以結成同盟,以後國師和我不分開好不好?」
國師的心情頓時明媚起來,但是架子不能倒,非常勉強地頷首,「本座說過,你隨時可以回太上神宮。」
她的目的當然不是要去太上神宮,她想把他帶回她生活的地方,然後和她看重的人住在一起。當然這個計畫不能告訴他,他這麼彆扭的性格,想讓他從了她,幾乎是不可能的。她把秘密藏在心裡,只是趴在矮桌上趨身看他,「國師喜歡西域嗎?」
他認真考慮了下,「太熱,不喜歡。」
「可是那裡有葡萄美酒,還有胡琴羌笛和海市蜃樓。其實看慣了中原的山明水秀,去西域走走也很好。」她含蓄地微笑,「我可以給你做把很大的傘,保證不讓你曬到太陽。你騎過駱駝嗎?我給你牽駱駝,帶你看長河落日,好不好?」
國師經她誘哄過後態度似有鬆動,轉頭望著窗外呢喃,「你要是喜歡,偶爾回敦煌小住也沒什麼不可以。」
蓮燈心花怒放,看國師比平時更可愛了。春光掩映在他的眼眸裡,他實在是個讓人心動的郎君。以前和轉轉她們談起婚嫁問題,對男人的年紀有很明確的要求。轉轉覺得一輪以內不錯,曇奴和她覺得不超過五歲更便於溝通。現在遇見了國師,忽然發現原來差個一百多歲也是可以接受的。
蓮燈抬起袖子掩唇而笑,不知王阿菩看見她把國師帶回去了會是什麼表情,見到舊友,一定很高興吧!她幻想著,越發急切想回敦煌了,但是目前不能造次,先把他穩住了再說,便道:「國師今天這麼大的損耗,應當好好休息才是。我在這裡一味的囉嗦,吵得你不得安寧。還是先回冬官別業,曇奴那裡我也不太放心。國師歇著吧,蓮燈告退了。」
他沒有立刻答應,略頓了會兒才說好,複道:「冬官的宅邸不可久留,明天本座派人去接你們,仍舊回神宮,比在外面安全。」
她有小九九,知道神宮進去容易出來難,忙搖頭說不,「我們人多,回去了給國師和長史添麻煩。還是暫且住在別業吧,我會見機行事,國師不必擔心我。只是我短期內不會再進城了,國師有空的時候來看看我吧,多日不見國師,我心裡也想念國師。」
這話國師明明很愛聽,盤弄著絲絛的一端裝模作樣,「本座很忙的……」
「抽空來一次也不要緊的。」
他緩緩把視線上調到半空中,做出很困擾的樣子,半晌為難地點了點頭,「本座看看明晚能不能有空。」
蓮燈歡喜不已,現在要開始作準備了,他不是一般人,不知怎麼才能讓他服服帖帖跟著她走。反正他來看她,這件事是很值得高興的,她抱著袖子對他打了個拱,「那我先走了,國師明日一定要來看我。」
國師破天荒地將她送出了門,看她上了車,沉著聲吩咐冬官:「宅邸四周加派人手,她們進出城必定查驗過所了,如果有心要找她們,你那裡不是牢靠的地方。」
冬官應了個是,放下垂簾揚鞭一揮,頂馬跑動起來,蓮燈掀起窗上簾子望他,再沒有任何的語言交流和肢體動作,只是靜靜對視著,不過一晃眼,心裡溫暖起來。
蓮燈一向很願意直視自己的內心,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上他了。其實國師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難以親近,他的魅力在於不論多大年紀都保有一顆善良純真的心,這點實在太難得了,讓她想起九色,昂著脖子踏著碎步,一直很努力地想維持它的風度,卻總在不經意間本性全部暴露。
她抱著銀瓶靠著車圍子,馬車震動,背上綿綿的痛從沒有間斷。她閉上眼睛長出了一口氣,覺得乏累異常。出城的時候比進城還要複雜些,不過再如何到底是冬官駕車,盤查的人攔下詢問,打了簾子看一眼,以為是他的家眷,隨意招呼幾句就放行了。
回到她們住的那個院落,進門就見轉轉在煎藥,藥吊子架在爐子上,使勁拿蒲扇扇爐膛。看到她回來,站起身噯了聲,「可討著了?」
她舉起來示意她看,因為裡面裝的是國師的血,對她來說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轉轉手忙腳亂把藥逼出來,端進屋子調好了遞給曇奴,看她一口一口喝了,她在邊上只顧歎氣,「咱們躲在這裡不是長久之計,以後怎麼辦呢?看來是流年不利,過了年後黴運不斷,應該找個寺院好好燒幾柱香。」
蓮燈道:「我進城留意了,坊院之間到處是金吾衛,李行簡暫時是動不得了。我想去巴蜀看一看,先替曇奴找到解藥,總喝別人的血也不是辦法。」
轉轉道:「照我的看法,與其入蜀地,還不如出關來得巧。那藥產自西域,說不定是樓蘭來的,或者是波斯流進的也未可知。你們總提起王阿菩,他在敦煌待了這麼久,也許他知道這種藥的出處呢!」
蓮燈被她這麼一說頓時醍醐灌頂似的,王阿菩熟悉西域文化,他腦子裡的世界是她永遠無法企及的,她們在這裡束手無策,到了他面前,沒准就像翻一頁紙那麼容易。
太多的因果,全部指向了西域,她們是應該回去,回去養精蓄銳一段時間再圖後計。
蓮燈忙問曇奴,「咱們這幾日就動身吧,留在這裡夜長夢多,還是回關外,我一定想辦法替你找到解藥。」
曇奴是什麼都不管的,只要蓮燈說好,她絕沒有二話。轉轉卻長籲短歎起來,「她七天就要用一次藥,沒了藥引子,恐怕出不得關內道她就死了。所以我們是被困在長安了,連逃命都不能夠。」說著落寞地提起了銀瓶,到外面找井儲存去了。
蓮燈陷入兩難,就像那些當耶娘常說的話,手心手背都是肉,一頭是曇奴,一頭是國師,傷了誰她都和心疼。
可是事有輕重緩急,曇奴畢竟是一條命,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嗎?然而國師哪裡那麼容易帶走,除非把他弄得長睡不醒,否則以他的能耐,走不出二里路就被他揍得找不著北了。
是個難題,足夠難倒腦子平常不怎麼好使的蓮燈了。她開始考慮麻沸散、蒙汗藥,剛想了兩樣,忽然聽見轉轉的尖叫聲。她心頭驟然驚惶,以為她把瓶子掉進井裡了,沒曾想出去一看,院門上來了一幫神策軍。領頭的著朱衣戴金冠,那眉眼冷得能結出冰來,正是齊王。
蓮燈慌了神,轉轉像見了鬼似的躲回她身後,只聽齊王沉聲道:「來人,給本王拿下!」立刻出來兩個大漢,光耀甲的披膊和身甲相擊嘩啦作響,一步一步朝她們這裡逼過來。
蓮燈估量了下,雙方實力懸殊,要動武恐怕難以抗衡。但見冬官上前來,拱了拱手道:「請殿下息怒,幾位都是女郎,有話好說。卑職在正廳奉了茶水,請殿下移駕,再慢慢發落不遲。」
沒想到齊王哼了聲,揚手將冬官拂到了一旁,「不要以為你是太上神宮的人,本王就不能將你怎麼樣。本王四處搜尋的人為什麼會在你府上?你是與她們有私交,還是奉了國師的令與本王作對?」
冬官忙道不敢,「百里娘子是卑職遠房親眷,到寒舍借居也是人之常情,與國師沒有任何關係。但不知娘子們犯了什麼罪過惹惱了殿下,卑職替她們向殿下賠不是。娘子們膽子小,千萬別驚了她們才好。」
齊王兩眼瞪著轉轉,恨不得把她生吃了一樣,手執馬鞭向她指過去,「她是本王逃妾,本王今日要帶她回去,誰敢阻攔,殺無赦!」
眾人都驚呆了,轉轉更是失聲尖叫起來,「誰是你的妾,空口無憑不要亂說,壞了別人的名節。」
齊王嘲訕一笑道:「你還有什麼名節可言?區區床奴,反出來打算自立為王不成?」調轉視線看向另兩個姑娘,「莫非是因為放不下她們麼?既然如此,一併帶進王府就是了。」
這種時候似乎已經沒有退路了,既然找上門來,太上神宮也不會為了她同齊王作對。轉轉看得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尷尬至極,要是再反抗,連曇奴和蓮燈也要一塊兒倒楣。她這個人沒有別的長處,就是講義氣,緊要關頭能有捨身成仁的氣概。於是不躲了,挺腰往前一站道:「別難為我的朋友,我跟你去。」
齊王的目標本來就只有她,既然她這麼說了,他也不願意空做惡人。踅身往外,邊走邊道:「給你一盞茶工夫同她們道別,別耍什麼花樣,要是再敢逃,叫你們誰也活不成。」
三個人忽然有了大難臨頭的感覺,轉轉抱著她們狠狠哭起來,「我完了,這下跑不掉了。你們別管我,回敦煌去吧,長安不是久留之地,時候長了會出亂子的。」
曇奴捨不得她,抓著她道:「你要是實在不願意,咱們拼命殺出一條血路來。」
轉轉搖頭說別傻了,「幾十個神策軍呢,你身上的毒沒解,蓮燈又帶著傷,怎麼打得過他們?」說著扭過頭在肩上蹭了蹭,自己給自己壯膽,「不管是妾還是床奴,老娘權當臥薪嚐膽了。齊王是今上的兒子,江山有他一份。萬一將來他做了皇帝,我就是寵妃,到時候你們有我,我做你們的靠山,幫蓮燈殺了李行簡,給曇奴做媒嫁給蕭將軍。」說完了發現前景居然還很不錯,也就不那麼難過了,撩起一撮垂髮往後一甩,昂首挺胸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