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富手中的盤子應聲而落,饅頭散了一地,看著站在池南面前的那個男人,震驚已經不能形容他的感受了,這個男人明明在他成親的第二日便宣佈離世,拋下了他這個相依為命的兒子。
怎麼,怎麼此刻他卻又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呢?他是誰?是不是他爹?
帶著一連串的疑問,朱富衝到男人跟前,將他上下左右打量了好幾圈,猛地出手揪住男人的面皮,死命拉道:
「你到底是誰?為何會跟我爹長得一樣?」
男人被朱富揪得哇哇直叫,跺著腳發出一聲聲急促的短呼:「住手!給我住手,臭小子!老子的臉皮都快被你揪下來了。」
「我不放!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朱富有時候就是這麼執拗。
「我,我是誰?你老子我都不認識了,你個不孝子,快給我把手放開啊!痛痛痛……」
男子被揪得真疼,再也顧不得什麼顏面,哇啦哇啦直叫起來。
朱富失魂般,恍然住手,這件事對他來說是比震驚還要震驚的,讓他如何相信?自己已經躺到過棺材裡的爹,如今又活生生的出現了,而且,不像是屍變…….
「小富貴,怎麼你才跟著臭丫頭沒多久,就變得這麼心狠手辣了?竟然連自己的親爹都下的去手,疼死我了。幸好臉是真的。」男子一邊揉著自己的臉頰,一邊抱怨著朱富的痛下殺手。
揉了一會兒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話沒人理會了,抬頭往朱富那邊看去,只見一張老實憨厚的臉上滿是受傷的表情,看起來老實憨厚的人受了委屈,那表情比一般人看著還要惹人慚愧。
朱爹被兒子盯得慚愧的低下頭,斜眼瞥向那個做到石桌邊上,一副準備看好戲的臭丫頭,暗自給她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站出來打個圓場,說說話什麼的,誰知道池南卻好像啥也看不見那般,兀自托著下巴望天,就是不跟先前還毒舌英勇的朱爹有所交流。
這個忘恩負義的混蛋!朱爹在心中罵著,但是兒子那邊又該怎麼解釋呢?
「呃……其實,我是在你成親那天晚上……吃多了,一大塊肉餅卡在喉嚨口,氣出不來……爹這麼說,你相不相信啊?」朱爹沒有朱富那麼高,一雙大大的眼睛和臉頰上深陷的酒窩使他看上去更加沒有氣勢。
朱富滿臉不信,居高臨下的盯著他越發緋紅的臉頰,眉頭深陷。
「好了,別看啦。我,我道歉,還不行嗎?」朱爹實在受不了被兒子那麼鄙視的看著,終於忍受不了舉械投降。
「只是道歉嗎?沒有解釋?」
一句涼涼的,彷彿事不關己便唯恐天下不亂的話自石桌那邊輕飄飄的傳來。
朱爹暗自對著池南的方向捏了捏拳,兇惡的吼道:「臭丫頭,你給我閉嘴!」
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朱爹現在最怕的就是兒子追根問底,偏偏那臭丫頭還滿口風涼話的挑撥,實在可氣。
「媳婦,不是臭丫頭!她說的沒錯。」朱富看到自家爹爹對媳婦投去的兇惡表情,覺得不吐不快:「爹,你以前做的那些不靠譜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計較了,但你怎麼連這種事都能拿來玩,都能不靠譜呢?」
朱爹嘟著嘴低下頭,小聲囁嚅:「除了這件事,人家以前哪有不靠譜?有了媳婦忘了爹,不孝!」
「怎麼沒有?」朱富本就在氣頭上,還遇上自家爹爹空口狡辯,自然不肯放任,據理力爭道:
「你和面掉進水缸,縫被子把自己縫在裡面,燒火燒掉廚房,新鐵鍋子被你炒出個洞,抓耗子抓到張寡婦家裡,讓全村人以為她偷漢子……還要我再舉例嗎?」
「……」朱爹的臉色越發蒼白,昂揚的頭顱越埋越低……他想反駁,可卻無從反駁,因為兒子說的每一件事都是曾經在他身上發生過的事情。
「哈,真是輝煌又風光的歷史啊。真不知道『他』喜歡你什麼?」池南托著下巴,依舊閒閒涼涼的,精明的眸子一轉:「難道就是喜歡你傻乎乎的像個白癡?」
「你!」朱爹又氣又惱,簡直像直接撲上去咬死那個毒舌的臭丫頭,但礙於自家兒子在場,不敢太放肆,只得指著池南,扁了嘴,委屈兮兮的看向朱富。
誰知,他的這副可憐表情還沒做完全套,那邊廂又不知死活的開口說道:
「對了,相公,你知道你爹做的最不靠譜的一件事是什麼嗎?」池南不懷好意的對朱爹勾起了唇角:「跟『那件事』比起來,你說的那些,根本不算什麼事兒。」
「……」朱富不解的看著偷偷發笑的媳婦,不明所以。
朱爹心上一驚,瞬間想到臭丫頭想爆料什麼,池南才一張口,便見眼前晃過一道人影,然後,嘴巴便被某人強勢按住,咬牙切齒加眼神威脅道:「你要是敢說,我,我就拆了你們蕭家後院……」
「爹,你幹什麼呀——快放手!」朱爹的動作迅速,但朱富的動作也不慢,在朱爹摀住池南嘴的同時,朱富便也閃身到了他們身邊,一把拉開了這個老不靠譜,十分無奈的爹。
被朱富一把甩開了手,還推了一把,朱爹愣住了,大大的眼睛裡瞬間蘊滿了濕潤,顫抖著下巴受傷道:
「小富貴,你,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推我?你竟然為了一個挑撥我們父子感情的臭丫頭,推了我?哦~~~不!我不能接受這個轉變,我不能!」
「……」
對於自家爹與從前絲毫未變的耍寶行徑,朱富理都不想理他,兀自檢查著媳婦的臉頰有沒有受傷。
兒子的忽略讓朱爹很是不滿,沒有觀眾的表演總是那麼不讓人起勁,乾脆歇演,換一齣戲碼。
「你們夠了吧。再怎麼說,老子都是老子,你們就不能稍微尊重點老子嗎?」博取同情這招既然行不通,那他就拿只能拿出身份壓人了。
池南在朱富的嬌寵愛護中對朱爹遞了個白眼,氣的朱爹直跳腳:
「臭丫頭!我受夠了!我,我是為了你的事,才狠下心腸,欺騙小富貴的,你竟然這麼對我?你過河拆橋!你忘恩負義!」
池南拉下朱富正檢查她下巴的手,捏在掌心,眉毛一掀,冷道:「為了我的什麼事?我只是讓你幫我查下毒之人,你倒好,直接詐死,我看你就是存心拋下朱富,到這山林之間來享享清福的吧。」
被池南一語道破心思,朱爹覺得顏面上掛不住,但仍強撐道:「當,當然不是!」
他才不會告訴她,之所以這麼做,是嫌小富貴越來越嘮叨呢。才不!
「好了,爹,不管什麼原因,你今後不能一個人住在這裡了。你是繼續回去賣肉呢?還是跟我們回公主府?」朱富跟朱爹相處了十幾二十年,對自家老爹的品性多少都知道些,空口白話,撒謊成精,這些都是他的特質,怎麼能希望他在詐死一回之後,就突然變好呢。
「為什麼不能?我住在這裡挺好的啊。」朱爹反抗。
朱富不聽:「不行,媳婦不帶我來,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怎麼能放任你一個人在這裡?」不是他不放心,而是他爹有時候真的是個生活白癡。這大半年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生活過來的。
「你就當不知道嘛。我不走。」朱爹頑抗。
朱富堅決:「絕對不行!跟我走!」
「要走你們走,我才不走!」
「你走不走?」
「不——走——」
池南站在一旁,有趣的看著這兩父子的對話,非常期待戰況結局。
朱爹她從前就認識,在他開始勾搭她爹的時候就認識了,對於這人的脾氣也有些瞭解,撒起潑來十分無恥無賴,父皇對他也沒有辦法,不過這回,他的對手是朱富,朱富的執拗脾氣上來了,縱使九頭牛都很難拉回來。
朱富與朱爹對峙,朱富不說話,只是用那雙幽黑黑,純淨淨的眼眸盯著朱爹,彷彿內裡承載著無數的委屈的辛酸般,朱爹百般堅持,卻最終敗下陣來。
「唉,小富貴,不是爹不跟你走,而是……而是……而是……唉……」朱爹彷彿有著難言之隱。
「而是什麼?有話說話,你若執意要拋下我,就直說好了,你說了,我就走,從此再也不來煩你。」朱富有些動怒。
朱爹為難的看了看池南,只希望這丫頭平時精滑,關鍵時刻好歹幫一幫口,而池南看著他臉上的為難之色,頓時明白了他的苦處,輕咳一聲:
「而是……」池南唇角勾起笑容:「滿朝文武,當年都被他得罪光了,他現在跟你回去,那可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會冒生命危險的。」
當年為了他的感情,這廝做了挺多不靠譜的事情,對於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來說,張晉這個人就是『活閻王』的代言人,貿然回去,定會在京城的富貴圈中形成一股不小的浪潮。
朱爹苦惱的點了點頭。丫頭好口才,只要祭出自己可能會發生危險這副牌,就不怕小富貴還能心狠逼迫。
朱富聽媳婦如是說,想了想,在朱爹以為他妥協了的時候,又道:
「你都這麼老了,他們不會認得你的。」
「……」朱爹惆悵,有時候老實人的話比毒舌更加傷人啊。
「再說了,你是住進公主府,有媳婦罩著,誰敢跟你為難?我跟你說,媳婦可凶了,別人看見她就跟看見瘟神一樣,怕的不得了……」
「……」池南扶額,要不要這麼老實?
兀自傷懷了會兒,池南歎出一口氣,對朱爹道:
「有些事,該面對還是要面對。百里家已經知道朱富的身份,已經有所行動,你若再不出現,那個老爺子定會讓京城會起一陣軒然大波。」
「……」
朱爹沉下面色,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朱富,想起百里家的老爺子,歎出了一口氣:
「好吧,我知道了。我跟你們回去。」歇了會兒,又不放心道:「不過,我可不會收斂,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到時候你們可別後悔!」
「……」
幽靜山林間,一場協議就此達成。曾經的『活閻王』再次回到京城,將掀起怎樣的不靠譜風波呢?池南頓時覺得,前景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