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整個京城都為大駙馬朱富失蹤一事震動,丞相手持特赦令翻遍了京內大小官員的正宅私宅之後,依舊一無所獲,不僅沒有找到關於朱富的半點蛛絲馬跡,還攪亂了朝中的一潭清水,幾位撞在槍口上的官員,直接被丞相抄家下獄,伸冤無門。
公主府內最日也是車來車往,雖然官員們大抵知道,丞相如此大費周章,勞師動眾的搜索大駙馬的行蹤,肯定是在長公主的默認之下才得以進行的,但不管怎麼說,池南擔著攝政王的頭銜,有些事就必須站在明裡,秉著公平公正的態度帶頭出面解決,官員們紛紛攜著滿腹冤屈和憤慨前來池南面前告狀,池南皆暫時按下不奏。
身為知情人的她自然知曉丞相此刻的心情,就連她都無法不心煩氣躁為朱富擔憂,可放開手腳搜索了這麼些日子,還是沒有找到朱富。
就在玉卿第十八次匯報沒有朱富消息之後,池南再也坐不住了,披上外衣便想入宮面聖,就在這時,有影衛回到池南院中,帶來一個消息——安小侯爺安容在今晨已然回府。
「安容回府了?自己回來的嗎?」池南對跪於院中的影衛驚呼。
影衛埋首匯報:「是的。安小侯爺今晨自己回到了安定侯府,身受重傷,安定侯傳了五位太醫同時會診,看樣子情況不妙。」
「受傷了?」玉卿從旁詢問:「那也就是說,現在也沒辦法去問與他一同失蹤的駙馬去向了?」
「應該是的,如果安小侯爺不是那麼嚴重的話,安定侯也不會動用皇家五位太醫了。」
影衛匯報完之後,便再次隱入了黑暗。
池南呆坐在座椅之上,安容都受了如此重的傷,那麼朱富呢?與他一同時間失蹤的朱富又在什麼地方呢?
「公主,二公主府差人前來求見。」
池南現在的心思都在失蹤好幾日的朱富身上,對於二公主府不合時宜的求見很是煩躁,揮了揮手,冷道:
「有什麼事,讓他跟門房說吧。」
下人領命而去,片刻後,卻攜門房之人再次來到:
「公主,二公主府托人來報,說找到咱家駙馬了。」
池南『蹭』一聲,自座椅上站起,驚道:「你說什麼?找到……駙馬了?二公主府的人?」
門房福伯點頭稱是:「沒錯,說是二公主今晨帶著兩位相公出郊打獵,遇見了倒在血泊中的駙馬……」
「血泊……」池南顫抖著雙唇重複著福伯的話,腦中閃過朱富躺倒在血泊中的畫面,心上彷彿被針紮了般刺痛起來。
「公主,您是不是過去看看?」福伯見公主遲遲不發話,便自動自發的問道。
池南失魂落魄的連連點頭:「去,趕快去備馬。」
福伯領命之後,便下去了,玉卿見公主聽到駙馬受傷的消息之後,臉色都發白了,從來沒有看過穩重淡然的公主這副模樣,玉卿不禁安慰道:
「公主,別太擔心了。駙馬吉人自有天相,既然已經被救回,有什麼事,還是等見到之後再說吧。」
池南緊咬著下唇點頭,腳下邁出沉重的步子,幾乎是奔跑著出了公主府,連馬車都沒有坐,隻身騎上馬背便朝二公主府奔去。
不及門房通傳,池南兀自闖入二公主府,直奔朱富所在客房,還未入房,便聽見內裡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嘶吼聲。
是朱富,是朱富在叫。
池南撩起裙擺,走入房內,二公主正站在床頭滿面憂色看著床上之人,而朱富……失蹤了好幾日的朱富……池南看著他淒慘的模樣,不知為何,眼眶中瞬間盈滿了淚水。
從前意氣風發的朱富如今卻如一尊破損的血人般躺在床鋪之上,衣衫碎成千片,血液乾涸之後衣服黏在皮膚上,有的地方甚至都有些長入了肌肉中,太醫院的秦大夫用小鑷子將長入肉中的破布衣衫夾出來,卻不可抑制的將傷口撕裂,引起朱富痛呼。
二公主雙手摀住嘴唇,眉間透著不忍,別過目光不敢再去看他,見到池南走入,二公主青瑤便迎了上去,簡單行了下禮,便對池南說道:
「早晨我與千華去郊外打獵,便看到大駙馬倒在林子裡,渾身是血,好幾隻禿鷲正在啄他身上的腐肉……池南,這回人能不能救回來,還不知道,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池南冷著面孔,美麗的雙眸緊緊盯著朱富,絲毫不敢離開,耳旁二公主的話她仿若未聞般,蒼白著嘴唇輕聲問了句:
「太醫怎麼說?」
二公主從未見過這樣的池南,愣了下之後才回道:
「失血過多,肌肉也有萎縮的跡象,全身傷口不下百處……」
「……」
池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身後玉卿冷冷說道:
「將駙馬帶回公主府。」
玉卿正要領命,卻聽二公主青瑤出聲制止道:「池南,先前太醫說過了,駙馬此時不便移動,若是你信得過青瑤,便讓駙馬在我府中診治,我保證一切皆按照長公主府的用度照顧駙馬。」
池南沒有說話,一雙彷彿能夠看透人靈魂的墨色雙眸盯著二公主,玉卿上前詢問了下太醫的建議,回來向池南覆命道:
「公主,太醫確實說,駙馬此時正處危險,血管極其脆弱,故一動不如一靜……二公主既然這麼說了,那……」
池南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的走至床前,看著朱富因疼痛糾起的臉,因虛弱盜出了滿身的汗,竟浸濕了整個床鋪,這樣沒有生命力的朱富,池南從未見過,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席捲全身而來。
「那就……叨擾二皇妹了。」
池南面向朱富躺著的床鋪,頭也不回的說了這麼一句。
二公主青瑤慎重的點了點頭後,便主動退出了房間,安排去了。
池南端坐在床鋪旁邊的椅子上,太醫給朱富治了多久,她便等了多久,其間二公主青瑤曾入房請她休息,池南卻恍若未聞,整個人如入定的高僧般一動不動,青瑤嘗試了幾次無果,便放棄了勸說。
直到入夜時分,太醫才長入朱富綻開皮肉中的碎布全部清除乾淨,撒上藥粉包紮完畢,對池南請命道:
「稟公主,駙馬此回受傷極為嚴重,身體裡的血液流失過多,臣現下能做的便是為他處理外傷,至於內補一事,下臣卻無神藥,但好像記得,有一年西域炎皇來京覲見,曾帶來過三顆月神丹,據聞對恢復血氣極為有效……」
「月神丹?」池南將太醫的話輕輕重複一遍,想起五年前,確實有一位西域炎皇來過,當即便招來玉卿,讓他去宮裡庫房找尋。
太醫離開之後,房間內只剩下池南和朱富兩人,池南坐在床沿上,顫抖著手指,輕輕撫過朱富緊鎖的眉頭,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抱歉。
如果不是她,朱富的人生也許不會遭受這麼大的災難,他可以安樂無憂的過完他的一輩子,或者說,他的身份終被丞相查出,那也是以另外一種風光的姿態回歸相府,可如今卻變成這樣……
朱富,對不起。
池南執起朱富冰冷的手掌,曾經這手掌帶給過她多少難以言喻的感動和歡樂……如今溫暖不在,剩下的只有冰冷。
「水,水……」
從朱富乾裂的唇瓣中發出低不可聞的聲音,池南立刻想起了先前便準備好的鹽水,想放下朱富的手掌,前去取來,卻發現手被緊緊捏在朱富掌中。
「媳婦……媳婦……」昏迷中的朱富仍不忘喊著媳婦,池南只覺得鼻頭一酸,從先前開始,強忍的鎮定瞬間崩塌,心疼的眼淚奪眶而出,晶瑩剔透滴落在朱富的手背之上。
似乎感覺到了池南的哭泣,昏迷中的朱富緩緩張開雙眼,看到了伏在他胸前哭泣的池南,一隻手顫抖著抬起,按在她的頭頂上,池南被突如其來的觸碰驚到了,隨即抬頭,看到朱富已經睜開的雙眼。
「朱富……」池南在口中默念著他的名字,激動的話還未出口,便見朱富表情徒變,瞪大了眼珠子彷彿要把池南千刀萬剮般的憤怒。
池南不解朱富為何如此變化,伸手想探一探他的額頭溫度,看有沒有發熱的跡象,可誰知,手才剛碰到朱富的臉頰,便被他一把揮開,而後,他拖著剛剛包紮好的病痛身軀坐起了身,猛地將坐在床沿的池南推到在地,指著她怒吼道:
「你這個惡女人——給我滾——」
「……」池南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她吶吶的突然發狂的朱富,試圖拉回他的暴怒:「朱富……我是池南……你忘記了嗎?我是你媳婦呀……」
「不是!你不是……媳婦……我媳婦……?」朱富用力過度,自己也倒了下去,驚恐的眼珠盯著淺色的床幃,瞳孔不住收縮。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剛剛聽聞兒子身受重傷的朱爹聞訊趕來,一進門便看到丫頭跌坐在地,兒子滿身繃帶躺在床上發呆……
「丫頭,怎麼回事?」朱爹將池南扶起,不禁問道。
池南盯著陷入魔障般的朱富,不知道怎麼回答,朱爹問不到答案,便親自走去床邊為朱富把脈。
卻不料在碰上朱富的那一瞬間,便被他揮開了手。
「小富貴,你幹什麼呀,我是爹,我是你爹呀。」
朱富楞楞的將頭轉向朱爹,原本清明的眸中空洞洞的:「我……爹?爹……是誰?我爹……是誰?我……是誰?」
朱富不斷的重複著『誰是誰』的話語,朱爹見狀只覺不妙,強行點住朱富穴道後,為其把脈,臉上的表情立即凝重起來,他緩緩轉頭,看向了不言不語站在一旁的池南。
「小富貴中的是……失心蠱。」
子母蠱相依為命,母死子亡,以蠶食人心智為引,七日之後,寄身蠱主記憶全失,心智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