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隨太后回返慈寧宮,每日除了陪太后說說話,學學規矩,便是坐在自個兒房間的窗前給陳演做鞋。
轉眼過了兩月,已是入伏,正是汛期,所幸今年雨量不足,永定河未曾氾濫,讓京畿一帶居民大大鬆了口氣,便是皇宮裡也帶了些喜氣。
「沒想到陳大膽兒竟也是一員福將?」皇太后坐在湘妃榻上,身後的宮女輕輕搖著團扇,「聽說他前日回了京,一身灰頭土臉,在宮門前遞呈求見皇上,險些沒給護衛營打了回去。」皇太后一邊說著,一邊笑了出來。
齊粟娘正要陪笑說話,皇太后揮了揮手,笑道:「這才是用心辦差的人,皇上最是看重。九品官裡除了他,有誰能直呈上書,時時見駕?只是他實是太過敢想,居然要皇上派重臣領八旗精兵協助修建永定河堤。」
齊粟娘看皇太后越說越樂,知曉無需她答話,只得陪笑聽著,心裡卻是又佩服又無奈。皇太后自言自語了一會,終是笑道:「好罷,哀家實是想看看這個陳大膽兒,趁著他還留在京裡纏著皇上派兵修堤,讓他進宮讓哀家看看。」
齊粟娘一聽,心中一動,皇太后看著齊粟娘,招手讓她走近,執了她的雙手細細看了,嘆道:「這幾日又做了幾雙鞋了?聽說陳大膽兒背著個包袱回來,在宮門口被侍衛打爛,裡頭竟是十來雙破鞋。我看你日日做,時時做,這雙手上的針眼竟是沒有全好過。原是想讓你在宮裡享享福,沒想到還是如此。」
齊粟娘笑道:「太后抬舉民女,民女感激不盡。只是民女本是貧苦出身,不敢忘本。再者,他無親無故,除了民女也沒有人替他操持這些,原是陳母臨去切切囑託於民女,方才如此。」
皇太后點點頭,鬆了她的手,道:「你也小心過了些,這樣的事兒哀家難道不知體恤麼?若不是為了你,又何必召他進宮。」說罷,擺了擺手,笑道:「你回屋去忙吧,這才正是暑中,你就開始縫棉衣了。那小子果真是有福氣,竟能找到這麼貼心兒的媳婦。」待得齊粟娘退到門外,隱約聽得太后輕嘆:「你也是個有福的……」
齊粟娘施禮退了出來,慢慢走回自個兒的屋子。她知曉皇太后今日不會再召她陪伴,又見蕊姑交班還有兩個時辰,便將房門緊緊關上,洗了個澡,穿著貼身薄裳寬纊,坐在窗前。窗前大槐樹已是有了些年歲,密密的濃蔭擋住了熱浪,不時帶來些涼風,齊粟娘一針一針地縫起棉衣。
過了幾日,還未待皇太后將陳演召進宮來,康熙命人召齊粟娘到了乾清宮。
齊粟娘塞了一塊玉飾,將帶來的包袱托給小魏太監,輕輕邁過高高的宮門檻,方走到上書房門口,便聽到裡頭有人說道:「兒臣以為,陳變之所奏築堤束水,以清刷渾的治河方略很是妥當,雖工程浩大,卻是一勞永逸之策。」
齊粟娘微微抬眼,見得說話的是年輕的四阿哥,康熙御座前侍立著太子、大阿哥,還有索額圖之子內侍衛大臣心裕。
齊粟娘站在上書房門口,立時有太監報了進去。她走進上書房,向康熙請了安,便聽康熙笑道:「齊氏,陳變之昨日求了個恩典,求朕把他的這些賞賜和俸銀存在你這兒,你過來收了過去罷。」
齊粟娘一愣,抬頭看向康熙的御案,只見一角的丹紅漆盤內放著十塊銀裸子,並一錠三十兩的雪花官銀。
李德全笑著將托盤遞到她手裡,康熙笑道:「齊氏,所謂男主外女主內,你還未進門,陳變之的規矩卻是立得這般好,你那十多雙鞋也沒有白做。」
齊粟娘聽到眾臣輕輕的笑聲,卻不敢接過,跪下道:「回皇上的話,因著還未成禮,原不合規矩,只是——」
「罷了,罷了。」康熙放下手中的御筆,站起道:「婦德雖重,卻以忠孝為先,陳變之乃是為國事奔勞,身邊瑣事無人操持也難為了他。他出身雖微,但其父到底有功於社稷,其母也是江南書香世家出身,你既受陳母之恩,越發要用心些才是。」
齊粟娘聽得「世家」兩字,微微一驚,想著陳娘子那般的品貌行止,也覺是意料中事,再聽康熙語氣,陳父不過尋常百姓,卻不知他到底有何功績。康熙這般維護陳演,怕也是與他有關。他與陳娘子究竟是何情形,以至陳娘子未提一字。
既有康熙此話,齊粟娘接過財物,正要告退,正聽得門外太監報導:「皇上,永定河道主薄陳演求見皇上。」
康熙愕然一愣,頭疼道:「這人又來纏了,築堤束水雖是好策,派八旗精兵築堤卻有些過了,爾等以為如何?」
心裕搖頭道:「皇上,臣以為,陳變之未免言過其實,永定河年年治理,河丁皆已深通地勢,正是得用之眾,又豈是他所言不堪役使?何必調我八旗鐵騎?更者,永定河雖事關京畿,畢竟是一隅之事,遣一四品府官足以,何必重臣?徒費人力爾……」
說話間,李德全給齊粟娘遞了一個眼色,她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方退到乾清宮門口,便聽得裡面大阿哥道:「皇阿瑪,兒臣以為陳變之所言甚是有理……」齊粟娘輕輕吁了口氣,拿回包袱,謝過小魏太監,慢慢向慈寧宮走去,遠遠聽得乾清宮太監尖利的傳喚聲迴蕩在紫禁城的上空:「宣永定河道主薄陳演晉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