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看著御膳傳上,兩位阿哥、張鵬翮陪皇上用膳,陳演退了出去。她正要上前侍候康熙,李德全卻微微搖了遙頭,示意她退下。
齊粟娘一頭莫名,便也退出便殿,正看到陳演在便殿前石道上一邊走著,一邊頻頻回望。
陳演見得齊粟娘出殿,面上一喜,在道邊停住了腳。
齊粟娘微一猶豫,一旁的魏珠嘻嘻而笑,道:「齊姑娘,皇上下旨讓你和陳大人十日內成親,論理是要避嫌,不過事兒這麼急,除了十三爺請旨代為操辦,沒得個尊親,總要好好商量商量,才是正理。」
齊粟娘笑著點頭謝過,慢慢下階走到道邊樹下。德州行宮遍植槐樹,因是初秋,仍是濃蔭密佈。陳演看著齊粟娘的臉色,猶豫道:「粟娘,你是不是還擔心皇上給我指婚?」
齊粟娘看了陳演半晌,微微點頭,又搖了搖頭。
陳演雖不明其意,仍是安慰道:「我是漢人,就算是一品大員,也沒有指個旗女為妾的道理,你不用擔心。」
齊粟娘輕輕一笑,凝視陳演,濃密的樹萌夾雜點點光影灑在石青蟒袍上,黝黑的臉龐被樹萌模糊了邊界,但那雙清眸,清晰光亮,牢牢地看著她。
齊粟娘的心底微動,一股喜意如泉水湧出,淹滿了眼角眉梢。陳演見她笑顏,猶帶忐忑的臉頓時開朗了起來,面上儘是喜色,兩人互看了半會,齊粟娘終是噗哧一聲笑出聲來。
陳演方要笑著說話,齊粟娘卻瞟了他一眼,收了笑臉,撇嘴道:「陳大哥,你怎麼和皇上說起那事,你不知道我侵佔民田麼?嚇死我了。」
陳演從未見過她發嗔的樣子,不禁呆了一呆,走上兩步,左右看看,暗暗牽住她的一支手,柔聲道:「那怎麼算侵佔?皇上聖明,兩位阿哥和張大人也在,皇上也就是沒想到你那麼會攢錢罷了,若說是沒倚勢欺人,平頭百姓可做不來,若是說倚勢欺人,你又一個錢沒少。你素來明理,我是不信你能做出什麼事的。」
「張大人和十三爺倒也罷了,四阿哥可沒替我們說情。」
陳演搖頭笑道:「不說你救了他一回,就算是別人,四阿哥多半也是能說就說的。他不過是看著皇上不會真發作我們罷了。我當初為著這事,也心裡打鼓,現在趁著有人能說情,把這事兒說了,也免得將來查出來,皇上發作你。」
齊粟娘看了他一眼,咬唇道:「說的什麼話,你若是不讓,我還敢不收著,好歹我也是仗著你的勢。」
陳演越發握緊了齊粟娘的手,笑道:「又不是什麼大事,就當是個樂子,我一直在外,還能攔著你在家找樂子?」說話間輕籲口氣,道:「再說,你弄這些錢還不是為了我,為了河工上的事兒?張大人都知道呢,若是平常,他哪裡是為著這些事開口的人?」微微笑了笑:「方才我看你模樣,心裡不安,方在外頭等著,現下說清了,我才能安心娶你。」
齊粟娘噫了一聲,道:「陳大哥,你怎麼知道我會出來?方才李公公讓我退下,我還正納悶呢。」
陳演笑道:「君臣,君臣,君不奪臣妻。你本不是女官,不過是從權。還有十日便要成親,皇上也要避嫌的。」
齊粟娘聽得一呆,不禁輕笑出聲,「規矩原也是做出來的……」
十三阿哥請旨操辦婚事,自然拖上了四阿哥,商量著怎麼把婚事兒辦得體體面面。因是奉旨成婚,又有了兩位皇子的金面,德州府台李明智將一座別院騰空作了新房,李府台夫人劉氏娘家是德州望族,劉夫人認了齊粟娘做乾女兒,帶著回府,又請了娘家妯娌一起為她操辦出嫁之事。
齊強未得消息,太后賞的半副嫁妝卻從京城而至,足足三十二抬,其後還有九阿哥賞的兩抬添妝,十四阿哥賞的兩抬添妝,四阿哥賞的兩抬添妝,自是榮寵。康熙也下旨,封了齊粟娘為正七品孺人。
陳、齊皆是漢人,又因著兩家當初不過以信物為定,訂親的規矩都沒有走完,便趁著一回,按南邊漢人「三茶六禮」的規矩一起給辦了,不免忙亂。
男女兩家皆無親長,四阿哥作了女方親,十三阿哥做了男方親。府衙後宅裡,四阿哥和李府台坐在一旁,府台夫人劉氏一臉笑意,接著男方大媒張鵬翮,收了酒、肉、茶葉、果品、金釧、金戒指等禮單,供到了神櫃之前,一旁老於婚儀的伴婆叫道:「姑娘出來奉定茶。」
齊粟娘額髮齊眉,辮子卻盤了起來,捧著茶案,先將一杯冰糖橘餅百果茶送到陳演手上。陳演連忙接了甜茶,依著規矩,卻不喝下,只沾了唇便放回。
齊粟娘再奉上一杯蓮子百合茶,陳演亦只是喝了一口,笑道:「滿滿有餘,滿滿有餘。」
齊粟娘再從伴婆手中接過雀舌清茶一杯,奉給陳演,陳演一口喝完,伴婆笑道:「三茶定親,平安合順。」陳演含笑從袖中取出早備好的如意金釵,小心插入齊粟娘盤發之上,那伴婆又笑道:「金釵插定,夫妻百年。」
待得成親前一日,十三阿哥替陳演到西院裡催妝,送上鳳冠、霞佩、全副的首飾,劉氏便差著府裡的媳婦婆子們帶著衾帳、茵褥去東院裡輔床,過箱櫃,鞭炮暴響個不停,三十八抬嫁妝披紅掛綵繞城一圈,引得滿城圍觀,好不熱鬧。
迎親當日,十三阿哥在府衙門前,取了一個紅包放伴婆手裡,大聲道:「早生貴子,早生貴子!」哄笑中,請新娘上了轎。喜橋抬起,陳演穿著朝服,騎馬走在前頭,身後是隨陳演出行的清河縣典史、胥吏。一路上樂鼓大作,炮竹聲響徹半個德州城。
到得別院門前,兩個披紅小童奉上棗子、蓮子甜茶,請了四阿哥、李府台等送親的喝了,看著茶案上的紅包堆了一堆,便有人叫道:「新郎請新娘出轎,開盒!」
齊粟娘抱著寶瓶,蓋著喜帕走了出來,踩著米袋進了門,與陳演交拜天地。外頭開盒人收了開盒錢,扯著嗓子,喜氣洋洋叫道:「一開天長地久,金冠子、金絡子、金頭面六副----二開地久天長,上好蘇州重錦二十匹、杭州華綿二十匹,江寧月錦二十匹,江北葛鈔二十匹------三開三羊開泰,四季綢衣六十套,大毛皮襖子,皮裌衣十二件-------四開四季發財,漆器妝盒六隻,銅鏡六面,蓮生繡枕六對,鴛鴦繡被十二床---五開---」
新房外極是喧鬧,新房裡卻一時靜了下來,齊粟娘滿眼的鮮紅之色,見不得他物,原有些忐忑,好在過了半個時辰,便聽得喜婆們笑道:「新姑爺大吉。」齊粟娘從喜帕下看著陳演走近,正稍稍心安,喜帕便被輕輕揭開。齊粟娘眯了眯眼,慢慢抬起頭來。
陳演穿著一身大紅吉服,手中抓著喜帕,面色酡紅,似是喝多了,又似是害羞,有些手足無措,襯著那張曬得黑乎乎的臉,甚是好笑。
齊粟娘忍不住「噗哧」一笑,陳演見著她一笑,便也笑了,喜娘們侍候著喝了三道茶,撒了帳,說了幾句吉祥話,便笑著退出。
陳演似是鬆了口氣,將喜帕折好放在床頭,挨著齊粟娘坐下,伸臂擁住,笑嘆道:「可算只有我們倆了。」齊粟娘倚在陳演肩上,笑道:「可是喝上頭了?看你暈暈乎乎的,再喝一盅茶醒醒?」說著便要起身,陳演連忙抱住,道:「不暈,知道是你。」又得意道:「我酒量不好,裝醉卻挺像,十三阿哥全擋了。」
齊粟娘大大一愣,看他半會,伸出手指刮他的臉,羞道:「什麼時候學得蔫壞,把阿哥推上去擋著,十三阿哥還比你小呢。」
陳演哈哈大笑,抱著齊粟娘一倒,雙雙靠在厚厚的繡被上,「平日裡的應酬實是太多,我要是從頭喝到尾,就不用辦事了。張大人教我一個招,喝了三杯就醉倒,若是還不放過,就發酒瘋,什麼丟人做什麼,主人家恨不得趕你走。一個想走一個想你走,這樣大家的面子都全乎了。」
齊粟娘聽得失笑,啐道:「你還有面子?你就老實倒著吧,可別撒酒瘋了。」又笑道:「可見能做官的不是常人,你不過做了幾年官,皮厚了多少,以前你可是——」正說著,卻看到陳演的越靠越近的臉,不禁把話卡在了嗓子裡。
陳演低頭在齊粟娘面上印下一吻,含糊道:「以前我怎麼樣?」說話間,伸手一把扯下了紅綃床簾。
齊粟娘只覺得狹小封閉的紅銷床帳裡熱得灼人,陳演的吻溫柔體貼卻又迫不及待,她恍惚中再也吐不出一字半句,只聽到他的含糊低語:「粟娘……我等了你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