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粟娘看了王婆子一眼,亦是悄悄兒道:「您老從哪聽說的?有準沒准?我家老爺從未提過。」
王婆子連連搖頭,道:「按說,老婆子在清河也長了五十二年,歷過的縣老爺不說一年一個,十來個也是有了,再沒有比陳大人更好的官。但陳大人再好也是個男人,天下烏鴉一般黑,貓兒沒有不偷腥。自打這小寡婦死了男人,就下死力勾搭縣大老爺,滿縣裡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說罷,又啐了一口,道:「她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家裡既無男人支撐門戶,又窮得沒個隔夜糧,守不住也是常理。只是男人上年才死了,孝期還沒過半,就弄出這檔子事,老婆子我都看不上眼。」
齊粟娘正欲說話,忽聽得一聲淒厲尖叫:「瘟七!滾開!不准碰我的麗兒!」
齊粟娘和王婆子聽得那聲音如母狼嗥叫,俱是大大一驚,急忙站起看去。只見市集邊草巷子口,豆腐攤兒倒了一地,許寡婦髮髻散亂,面目猙獰,執著扁擔狠命撲打幾個閒漢,「滾開!給我滾開!」
那領頭那閒漢三十餘歲,衣襟大開,露出白生生的胸肉,竟是一副唇紅齒白的好相貌,面色卻和許寡婦一般猙獰。他手中抓著一個小女孩,圓臉大眼,煞是可愛,卻哭聲震天,叫道:「娘,娘,麗兒不要被賣了------〞
那領頭閒漢一把抓住打來的扁擔,連人帶扁擔推倒一邊,怒道:「豆腐西施,你那死鬼男人欠了爺十弔錢,是白紙黑字,沒冤了你半分!叫你跟了爺去縣後街,好吃好喝供著,你卻不識抬舉!如今不把你這小崽子賣了,爺的錢從哪裡來還?」
那寡婦被推倒在地上,一身素白孝衣已是沾滿黃土。她搶著爬上前,死命抱住小女孩,不叫人拖走,厲聲叫道:「瘟七,你這喪天良的!奴家母女死也不進那醃髒地方!奴家每日賣豆腐,總有還你錢的一天,你何苦把奴家孤兒寡婦逼到絕路上!」
那瘟七冷笑道:「賣豆腐?賣豆腐能有幾個錢?你若是沒這個色相,怕是連這小崽子都養不活!你勾引縣大老爺,就以為爺不敢找你?小心爺把你的事捅到縣台夫人那裡,你就是死路一條!」說罷,上前便要去搶那麗兒。
齊粟娘不禁皺眉,王婆子卻咋舌道:「這溫家老七自打被縣大老爺打過兩回板子,再也沒敢到咱集上來搶東西亂耍橫,更沒有向她要過帳。如今怕是看著你們家夫人來了,縣大老爺顧不上她,方敢過來。」
那豆腐西施到底力小,眼見得懷裡抱著的女兒要被瘟七拖走,猛然跳起來,披頭散髮,狀若癲狂,扯著嗓子叫道:「就是縣台夫人來了老娘也不怕,老娘就是上了縣大老爺的床又怎的?老娘是縣大老爺的人,你今兒要是敢把老娘母女怎麼樣,縣大老爺回來饒不了你!」
其時,周圍已是圍了不少人,聽得這般說話,哄鬧聲四起,王婆子嚇道:「這話她也敢說出來?爛在肚裡就罷了,她死鬼老公族裡的許老爺子這回怕是要氣個半死。」那瘟七也變了臉色,猶豫半會,終是啐了一口,帶著手下走了,只餘下那豆腐西施抱著女兒痛哭失聲。
清河縣城不過十里方圓,人人沾親帶故,一傳十,十傳百,這事兒傳眼就是全縣都知。王捕頭滿心忐忑不安,方要尋雲典史出個主意,卻見得日日呆在後院不出的縣台夫人,從屏風後繞出,竟是走入了前廳。
堂上的屬官紛紛迴避,王捕頭正要急急退出,突聽得縣台夫人喚道:「王捕頭留步。」
王捕頭的冷汗從背心一路流了下來,同僚們俱是「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瞟著他,早退了出去。
齊粟娘看著臉色蒼白的王捕頭,微微一笑,道:「王捕頭,外頭的事兒,你想是聽說了?」
王捕頭腦筋急轉,想不出推托之詞,只得結巴道:「回夫人的話,小的聽說了。」因著捕頭無品無級,不過是未入流的胥吏,也不能稱下官,在七品孺人面前,只敢稱小的。
「那瘟七是什麼人?」
王捕頭聽得是問瘟七,連忙答道:「回夫人的話,那瘟七本是姓溫,大名叫溫報回。祖上三代都是清河鹽場的灶戶,還出過鹽場主事。原有些家財,到他這代便敗了,只把灶口買斷,得錢度日。因著爹娘早死無人管教,平日裡欺行霸市,無惡不作,被縣大老爺抓回來打過兩回板子,如今也算老實。」
齊粟娘輕輕一笑,道:「如此說來,那賣豆腐的寡婦確實欠他十弔錢?」
聽著「賣豆腐的寡婦」幾個字,王捕頭的汗又流了下來,吞了口口水,道:「回夫人的話,確是她男人死前欠的帳。」
齊粟娘點了點頭,道:「雖是欠了帳,也沒有強賣人口的道理,公堂上的事,婦道人家不便多嘴,讓雲典史看著辦吧。」竟也不再多問,轉身又回了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