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一大清早,雲典史連連揮鞭,趕到清河漕幫總壇,方下馬便見著李四勤迎面而來,連忙將他一把拖住,急問道:「連老大呢?」李四勤圓睜環目,回頭一指,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雲典史拖著一起去了。
待得連震雲摒退幫中子弟,廳中四下無人,雲典史團團轉了幾圈,嘆道:「竟是看走了眼,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兒,那許寡婦已是去許氏祠堂自告,只說是胡言亂語,污了縣大老爺的清名,自請族老處置!」
連震雲和李四勤自然也知曉這許寡婦是誰,聞言皆是一驚,連震雲皺眉道:「如此說來,那事兒多半是假的?」
雲典史苦笑道:「除了縣大老爸和許寡婦,誰知道是真是假?只是她這樣一告,自是板上釘釘地假了——」
沒料到李四勤卻大力搖頭道:「俺看著就是假的,縣大老爺哪裡會看上許寡婦?論容貌論情份,許寡婦哪裡比得上那婆娘?再說了,縣大老爺的為人,若是真看上了,會這樣偷偷摸摸?」又道:「去祠堂也比上大堂好,她若是被傳上了大堂,三堂開審,怕是要誅連她女兒的。」
雲典史與連震雲對視一眼,倒也笑他說得實在,連震雲對雲典史道:「我看此事脫不了那位夫人的關係,只是也太狠了些。這事兒一捅到祠堂裡,縣大老爺是清白了,許寡婦就麻煩了,就憑那日亂嚷嚷的話,一頓家法打死了,也沒人說話。」
雲典史點頭道:「許家老爺子是出了名的要臉面,若不是礙著汪縣丞和縣大老爺,前幾日怕就已經打上門了。如今既是她送上門去,便是想容情,也要怕得罪了縣台夫人。」嘆道:「這回兒,可是沒人敢再給縣大老爺遞信兒了。」
齊粟娘這兩日在家中,在陳演面前還好,只是不理他。獨個兒時便有些忡怔不安。到得第三日午後,聽得外頭遠遠傳來的祠堂鼓聲,嘆了口氣,按七品孺人的品級戴了熏貂朝冠,上綴素金水晶頂,上身穿了石青披領及袖,綴著陽紋素金繡紫鴛鴦補子的片金朝袍,下穿片金繡海龍緣的八幅官裙,走出了後宅。
她方走到屏風後,聽得林主薄急急稟告了閘口上的事,請著陳演、汪縣丞一併匆匆去了。齊粟娘微一思量,從屏後轉身出來,看著廳上諸人,喚道:「雲典史。」
雲典史等人皆是一驚,連忙低頭,除了雲典史俱都退到了廳外,王捕頭大氣兒也不敢出一口,縮在門邊。
齊粟娘慢慢走至雲典史面前,道:「妾身有一事,還想請雲典史相助一二。」
雲典史心中疑惑,卻滿嘴應了,聽得齊粟娘道:「請雲典史與妾身備了官轎,並一行衙役,隨妾身去許家祠堂走上一趟、」看了看雲典史的臉色,又道:「縣台大人回來,自有妾身去解說。」
雲典史早見她一身誥命冬朝袍,知是有事,連忙應了。他喚了王捕頭,點了十名皂班衙役,抬出錫頂拱蓋綠呢二人抬官轎,請了齊粟娘坐上,便有那開道衙役,打響七鑼半的縣台鑼,不緊不慢向清河縣城西邊的許家祠堂而去。
許家原是本地百年旺族,那祠堂當初雖建在敞開處,如今卻是被圈進了一條條熱鬧的街巷之中。百姓們聽得許寡婦自告一事,早將祠堂圍得密不透風。
有耳朵尖的聽得鳴鑼之聲,叫道:「縣大老爺,是縣大老爺來了——」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祠堂裡,正襟危坐的許氏族老和跪在地上的許寡婦都不禁抬頭。
坐在上首的許老爺子仍是閉著眼睛,沒半分動靜,兩個族老上前稟告道:「老爺子,聽著鑼聲,確是縣大老爺到了,還請老爺子領著去外頭接上一接,方是禮數。」
許老爺子重重哼了一聲,張開眼,喃喃道:「縣大老爺哪裡會這樣張揚?倒像是來個下馬威……」說罷,慢慢站了起來,啐了許寡婦一口,道:「許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拄著枴杖向外走了幾步,突又停了下來,轉頭看著許寡婦道:「來的怕不是縣大老爺,她不來,為了宗族上下,你就只有一條路。她來了,世上便沒有什麼不能忍的,保住命是正經。」又恨道:「豬油蒙了心,不知道自個兒幾兩重,許家早晚要被你們這群蠢婦給拖累了!」說罷,顫騤騤地去了。
許寡婦青白著一張臉,看著許家人俱都跟了出去,向著眼前許氏祖宗牌位連磕三個響頭,眼中流下淚來,「麗兒……」
齊粟娘在祠堂前下了轎,看著跪伏了一地的百姓,揚聲道:「妾身冒昧而來,有擾各位鄉親,各位鄉親快快請起。」
清河百姓自有識得是縣台夫人的,俱都應道:「草民們拜見夫人——」待得齊粟娘上前親手扶起幾位老婦,方才隨之站起。
許家眾人上前見了禮,擁了齊粟娘進去。許老爺子遞了個眼色,便有子侄悄悄走到雲典史身邊,塞了銀票過去,陪笑道:「雲大人,縣台夫人這是?」
雲典史不動聲色收了銀票,捋鬚道:「夫人自有道理,你們聽著辦就是了。」說罷,一起進了祠堂。
齊粟娘謝了上座,請著許老爺子坐了,自個兒坐到左邊首座,換過兩回茶,慢慢說了些閒話。齊粟娘把茶盅放回幾上,看了許寡婦一眼,回頭道:「妾身素聞許老公正,不知今日此事作何道理?」
許老爺子垂目順眼,「縣台大人乃是清河父母,興養立教,訓民誡眾本是正理,既是夫人來此,小老兒但請夫人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