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清河卷|第八章 清河縣的賣雞王婆

  「皇上到淮安了?」齊粟娘一邊給陳演收拾衣物,一邊向進門的陳演問道。

  陳演放下從書房取來的河圖,小心用藤匣裝好,點頭道:「皇上在淮安巡視清江浦的河工,所以把我召過去。」又笑道:「漕司把閘口工程報到漕台衙門,漕台桑額大人也把全知事召過去了,今年他的考評必是上等。」

  齊粟娘從懷中家用蓮枝錢袋中抽出兩張五百兩銀票,塞給陳演,又打理了五個紅木禮盒,道:「雖是坐官船去,用度都是官中的,但少不了應酬來往之事。聽說太子、四爺、十三爺都來了,張大人你也一陣沒見,還有淮安府知府是你的頂頭上司。這五個是必送的。我聽說江蘇巡撫和兩江總督也去了清江浦拜見皇上。他們門上的禮就沒少過二千兩,你上任時是沒送的,咱們官小,也不圖他說好話,多少送些,這回兒補上罷。」

  陳演看了看齊粟娘,不接銀票,「這些就是全部家底了,我走了,家裡沒有餘錢,你怎麼辦?」

  齊粟娘噗哧一笑,指著滿屋子紅木鑲銀的家俬和妝台上的金銀首飾,道:「守著這些,我還能餓死不成?」

  陳演半響不出聲,取了一張五百兩銀票放回她手中,道:「送不了這些,他們要看我不順眼,奏請皇上革職就是,我們回高郵種田去。」

  齊粟娘看著陳演臉色不好,知他是不喜她變賣嫁妝,柔聲哄道:「皇上歷練你呢,既是要問你河事,將來少不了讓你再去治河,總要讓皇上聽些好話,更放心讓你治河才是。」

  陳演聽得這話,面現猶豫,齊粟娘指著那五個紅禮匣,笑道:「雖是備了五個,我算著四阿哥除了我繡的紅繩面巾回添禮,其他是不會收的,十三阿哥和張大人知道你家底,必會回禮的。知府大人看著皇上親近你,自然也會回禮。說不定到最後還是我們賺了。」

  陳演愕然失笑,仍是不語。齊粟娘牽著他走到院中,一邊讓他看竹棚下的翠綠一片的青菜地和竹棚綠藤上滿滿的絲瓜,一邊嘴裡「咕咕」叫了兩聲,引得院中裡兩隻蘆花小母雞撲著翅膀一陣亂飛。

  齊粟娘又拉著他來到灶間,指了指滿屋子掛著的風雞臘鴨和牆根邊兩大甕醃菜,再打開米缸,讓他看了看滿滿的白米,笑著道:「便是皇上要扣著你做額駙,公主溫柔美貌,過了大婚,到了公主歸寧的時節,也不過兩月,你總能想起我這糟糠妻,偷溜回來給我送些錢罷?」歪頭一笑,「再說了,你知道我仗勢賒帳的本事是頭一等的。」

  陳演哈哈大笑,低頭在齊粟娘唇上重重一吻,道:「什麼話,便是天仙都拉不住我回來找你。」緊緊抱著齊粟娘,「除了別去壩上和縣城後街,我不在的時候,你若是無趣,盡可四處逛逛解悶。你平日買菜的樣子,別人也看不出你是縣台夫人,若是有事,就去尋王捕頭。」

  齊粟娘輕聲道:「你走了,我就家裡習畫看書。你回來了,我們一塊兒去逛。」眨了眨眼睛,「陳大哥,你也去過縣後街麼?聽人說清河後街在淮安府也是大大有名。」

  陳演低低一笑,「拘溫七時去過一趟。」看了看齊粟娘的臉色,笑道:「儘是庸脂俗粉,連我家夫人的一根頭髮都比不上。」

  齊粟娘頓時喜笑顏開,偎入陳演懷中撒嬌,陳演又親又哄,廝磨了好大一會兒,想著午後二刻,外頭廳上眾屬官等著送行,只得戀戀不捨地去了。

  待得陳演一去,齊粟娘獨自在家,閉門謝客,便是相氏送貼子過來,邀她去府中花園賞春景,飲花宴,亦是推病。她每日只是清早去集市上買菜,和王婆子等婦人閒扯聊天,白日在家中把兩間廂房裡的易潮的直毛料子、藥材、絹布等整理出來,放在院中晾曬。晚上畫些山水畫,或是工程改良圖,倒也輕鬆自在。

  王婆子是個嘴碎的,東家長西家短,把縣裡每戶人家的女人都說了個遍,到得最後,話題一轉,落到了縣台夫人身上。

  「要說咱們這位縣台夫人,也是個怪人。」王婆子雖是老於世故,不肯在婢女面前說家主,卻擋不住齊粟娘連送了兩天的青菜、絲瓜和醃菜,打開了話匣子,「好好的官衙大院不住,跟著縣台老爺住這破屋子,縣大老爺不收禮,也沒聽她抱怨過日子艱難。這就是個不愛財的。」

  齊粟娘輕輕一笑,在王婆子嘴裡塞了塊透糖,笑道:「王婆婆,你繼續說。」

  王婆子啜著糖,一臉皺紋舒張,「許寡婦那事兒不用說了,當時也沒看你跟著,俺站在許家祠堂門口看熱鬧呢,縣台夫人坐著大官轎來了,俺嚇得磕頭的時候,她急急兒上前,頭一個就把我扶了起來,我壯著膽子上瞟了一眼,嘖嘖嘖,天仙兒一樣的模樣,天仙兒一樣的打扮,身上香氣兒直衝我鼻子裡冒。對許老爺子也是客客氣氣,不拿大。」說話間,看了齊粟娘一眼,「再不說這些,只看你這丫頭的模樣行事,就知道那是個敬老憐弱的。」

  齊粟娘含笑聽著,王婆子用力啜了口糖,「就是一件事,俺老婆子看著不妥當。」說罷,又看了齊粟娘一眼。

  齊粟娘笑道:「婆婆說我說說,什麼事兒?我斷不告夫人的。」說罷,把手上的一包透糖都塞給王婆子。

  王婆子喜滋滋塞入懷中,低聲道:「就是我聽著外頭傳,她和漕上大當家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兒……」

  齊粟娘大愣,疑惑道:「這是怎麼說的呢?我在家裡,可從沒見過這位大當家的上門。」

  王婆子左右看了一眼,點了點齊粟娘的額頭,「這些事兒哪裡又會一定在家裡?俺聽說,是在胭脂巷那府裡搭上的,說是在花園亭子裡摟著親嘴兒,叫人看得真真切切。」

  齊粟娘心中大震,喉嚨眼裡發乾,腦子裡嗡鳴不絕,尤聽得王婆子說道:「俺老婆子說實話,這事兒俺是不信,漕上那位當家沒說的,是一等一的人物,縣大老爺呢?那是超等的人物,世上難見的。俺也年輕風流過,只知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偷人也要偷個值當的。俺就不信縣台夫人這樣的人,這般沒有眼力價。」

  齊粟娘按捺心神,勉強笑道:「您老說得是,我們夫人應付老爺都忙不過來,哪裡有閒心到外頭去偷人。」

  王婆子聽得直笑,連連點頭,「這才是正理。俺老婆子是過來人,縣大老爺二十來歲年輕後生,你看著也不是他收了房,自然和夫人膩得很,若是有半點動靜,還能不覺察出來,鬧個天翻地覆?只是——」王婆子頓了頓道:「蒼蠅不抱無縫的蛋,總是有些緣由,方才傳出這些話來。」

  齊粟娘慢慢點了點頭,緩著聲音道:「我知道婆婆的好意了,我替夫人謝謝您。」頓了頓,道:「您知道這話兒到底從誰那邊傳出來的麼?」

  王婆子猶豫半會,「這種事兒又有誰說得准的?胭脂巷的丫頭嘴裡,壩上的水手嘴裡,多少都有一些。」見得齊粟娘眉頭緊皺,安慰道:「俺說這話,只是提個醒兒。你卻不用提心,縣裡十個聽到這話的,九個不信,夫人為了縣大老爺命都豁出去了,名聲好著呢。只是以後和那位漕上當家的可不能再讓人拿到短處了。」

  齊粟娘連連點頭,正要告辭而去,市集口上有人叫了起來:「出事啦!許寡婦到縣城後街裡去了,說是要找溫七拚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