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清河卷|第十章 獨自在家的齊粟娘(六)

  齊粟娘回頭一看,連震雲穿著厚蓑衣,帶著大油竹笠,穿著油綠靴子,站在房門外。蓑衣和油笠上,一股股雨水地向下淌,半乾的屋簷下已是積了一大灘。

  齊粟娘急忙道:「大當家,快請進。」便要將連震雲讓進來,連震雲掃了一眼方燃起的炭火,在門外脫了蓑衣和油笠,放在窗檯上,順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抓起簇新江青色蘇綢開叉長袍前擺角,正要擰去一些水,齊粟娘忙攔著道:「別,大當家,這江青蘇綢太嬌貴,絞出印子下水也去不掉,擰了這衣就穿不成了。」說罷,遞上了厚綿巾子,「進屋裡來,先擦擦。」

  連震雲慢慢鬆了抓著袍角的手,接過厚綿巾子,隨在齊粟娘身後走到了炭火邊。齊粟娘搬了椅子放在火邊,蹲下身,避著煙,用火鉗子把炭火拔旺。

  連震雲也不坐,用面巾子擦了頭臉,又將面巾子壓在前後衣擺上,吸去了一些水,便微微撩起前衣擺,放在火上烤著,水滴間或掉向火上,火上傳出一陣吱吱聲,爆了兩個火花。

  齊粟娘一邊倒茶,一邊看他,暗暗點頭,覺得此人進退甚有分寸,再看得他除了前後衣擺和褲角,其他似都未濕,倒也佩服他的本事。

  江青綢雖是嬌貴,卻是能擋些水,這般烤了二刻鐘,前擺已是乾透,後擺亦是半乾。

  連震雲取了幾上熱茶喝了一口,待要起身坐到書桌對面,見得齊粟娘又搬了一張椅子,放在他身邊,便不動聲色,在火邊坐定下來,烤著褲角。

  齊粟娘看著連震雲放下茶,笑著道:「大當家,昨兒三張圖還記得麼,我可要問問你。」

  連震雲默默從懷中取出一大三小四張圖紙,遞給了齊粟娘,齊粟娘在椅中坐下,一張張拿起圖紙,細問連震雲,見得連震雲對答如流,無半分差錯,心中歡喜,向連震雲抿嘴一笑,起身去桌上取另兩張簡圖。

  連震雲收斂心神,打疊起百分精神,仔細聽著這些遠不比上美酒佳餚、揚州瘦馬、姑蘇戲子怡情取樂的枯燥數字,用心背著這些遠不如武術口訣、操船密技、御人心術、官場禮節對他有用的算式,他的眼神兒甚至都無法分神落到她近在咫尺的面龐上,只能盯著,盯著她的指尖,牢牢不放。

  齊粟娘不時側過眼來,打量連震雲,他皺著眉,努力在聽著這些連她初看時都覺得甚難理解的古文算術字眼,他的眼睛被炭火映得紅彤彤,卻是一眨不眨。

  果然是個人物,齊粟娘越發安了心,不再害怕這番心血白費,若是他運氣好,得龍目一顧,想來江蘇幫主能再看重他幾分,憑著他這般精明厲害,過得幾年——齊粟娘滿心歡喜著,江蘇幫轄下的淮安府是河、漕重鎮,河道總督與漕運總督駐節所在,江蘇幫轄下的揚州府,是兩淮鹽、貨積散之所,天下富甲之地,兩淮鹽運使駐節所在。好一處天下無雙的寶地,好一個將來的江蘇幫主。

  常州府八百兩銀子帶上一回貨,就是十倍的利,滿屋子的嫁妝總有幾千兩,齊粟娘細細算著,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陳演將來就算把長江、黃河一起給治了,有了這一條金銀線,這一個金銀人,一兩可以翻成十兩,十兩可以翻成百兩,百兩翻翻翻,就憑廂房裡的那些嫁妝,翻多少也成!

  齊粟娘終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倒把連震雲驚了一驚,他抬頭看著笑顏逐開的齊粟娘,微微晃了晃神,心底帶起一股喜意,卻又疑惑她這從未見過的神色,「夫人……」

  「大當家,你這樣的人,將來必是騰達,到那時,一定不可忘了你我當日的約定。」齊粟娘笑吟吟地看著眼前這個金打銀就的聚寶盆,「我就等著靠大當家發財的那一天。」

  連震雲哭笑不得,想著她別有用心,心中發了一回狠,再見她彎眉笑眼,又軟了一迴腸,慢慢倚在了與她相鄰的椅把上,輕輕呼吸著極淡的殘荷清香,柔聲道:「若是如夫人所言,震雲——」話說到此處,猛地一皺眉,「著火了——」跳起衝到門邊,一把拉開房門!

  齊粟娘嗅得一股冷風帶著淡淡的焦味湧了進來,疑惑著跑到連震雲身後一看,輕呼一聲:「我的衣服!」顧不得外頭雨大,也不走回道,直接衝到院中,向對面內室奔去。

  她奔入內室,只見那舊竹暖籠已是被衣物壓垮,倒在銅炭盆上燒了起來,不說元紅色的蓮枝夾綢衣裙燃著了,便是沉香色的翻毛皮衣衣裙亦是蹦著火星兒。齊粟娘急得不行,立時便去搶衣服。

  「先滅火,再搶你的衣服!」連震雲跟著跑入,見得火不大,已是鬆了口氣,推開齊粟娘,用出房時抓起的濕厚綿巾子撲在火苗上。

  齊粟娘站在一邊跳腳,急叫道:「不能用濕巾子打,那衣服上的銀貂鼠翻毛兒會粗,下回就不能穿著見客了!」說罷,搶上前去,一把將翻毛皮褂子拖到地上,跳上去猛踩火花。

  連震雲被她驚住,忍不住怒道:「你身上的細葛布才容易著火呢!」一把抓住齊粟娘的胳膊,將她拖了過來,反手兩下,將沉香色翻毛皮褂子上的火花打滅。

  齊粟娘怒道:「和你說了不能用濕巾子打,火這麼小,怎麼可能會燒到我身上來!」說話間,那盆裡炭火少了皮衣壓在上面,一時得了風,澎地一聲,大燃起來!

  連震雲一把將齊粟娘推到身後,用力撲打元紅夾綢衣上的大火,嘴裡尤是不服道:「那衣上已經跳了火花,你也別想再穿了!」齊粟娘見得火大,沒空和他鬥嘴,從連震雲身邊擠過,撈過牆角六角盆架上的錫面盆,向院子裡跑去「你撐住,我去端水!」

  連震雲用力拍了七八下,那火漸漸小了,他走近幾步,再接再厲,錯眼看得那燃著的紅綢衣裙格外眼熟,忍不住抓著衣邊,一把從火上扯了出來,捉到手中卻是別樣的潤膩,猛然間回憶起那場夜雨中指尖隔衣觸到的柔軟肌膚,不禁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