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又是整天大雨,齊粟娘捱著喝了碗熱薑湯,在廂房裡翻出了四阿哥在嫁妝裡放的油膏,方一用上,便覺疼痛減去一半,知曉對症,便未去藥堂。她不管一室狼籍,一動不動在屋子裡躺了一天,餓了便就著醃菜吃些糕點。
過了一晚,疼痛減了大半,傷勢果然不重。齊粟娘清早起了床,外頭的雨仍是下著,卻小了許多,她慢慢收拾了首飾胭脂,扶起了妝台,把炭盆兒拖到了外頭屋簷下。捲起朱紅雙喜雲錦幔帳和銅帳桿放在一邊,打算等傷好後洗刷乾淨,再行掛起。
到得午間,雨好似漸漸停了,她洗浴後上床休息,正睡得香甜,卻被中門外一陣急逐的梆聲驚醒。
她忍著暗痛,將衣物穿好,頭髮梳光,走到中門處,卻是雲典史一臉焦急站在中門,見得齊粟娘出來,急道:「夫人,欽差已到縣衙正堂,傳夫人去聽旨。」
齊粟娘一愣,連忙回屋裡抓了一把瓜子金,幾塊玉飾放入袖中,出門坐轎,急急向縣衙裡而去。
雨後初晴,天空洗得湛藍湛藍,待得她在縣衙前落了轎,衙前已是圍得人山人海,只見三門大開,正堂上齊置香案,各佐貳屬官官袍齊整,恭立兩旁,正中坐著一名太監,看著齊粟娘進來,笑著站起,請了個安,「齊姑娘——如今是陳夫人了,給夫人請安。」
齊粟娘一看正是小太監魏珠,連忙閃開,不敢受禮,反是深深一福道:「妾身給魏公公請安。長久不見,魏公公越發精神了。」
魏珠連忙把她扶起,笑道:「可不是有大半年沒見了,前兒皇上要派人到清河來宣旨,我想著正好來探探陳夫人,就巴巴地討了這個差使,好親自給夫人道個喜。」說罷,向堂下一揮手,「開始宣旨罷。」
齊粟娘等人連忙走到仍是濕漉漉的正堂階下,跪伏在地,魏珠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封清河縣令陳演妻齊氏為正六品安人。特賜誥命。召淮安府運丁連震雲即日赴淮安見駕。欽此。謝恩——」
眾人三呼萬歲後,魏珠上前將齊粟娘扶起,將誥命放在她手上,笑道:「恭喜陳夫人了,陳大人考評為上,經淮安知府舉薦,前兒連升兩級,升了正六品知縣,聖眷正隆啊。」
齊粟娘聽得陳演消息,滿心歡喜,暗暗送了兩塊玉飾過去,笑道:「這都是皇上的龍恩,朝廷的恩典,外子自當竭忠盡智,報效皇上。這趟兒辛苦魏公公了,還請入內奉茶,妾身親去安排酒席,給公公接風。」
魏珠笑咪咪收了玉飾,道:「怕是承不了夫人的情了,皇上等著召見連震雲,這會兒立刻起程,怕是都趕不及。」轉頭叫道:「淮安府運丁連震雲可在?」
齊粟娘便看見人群一分,連震雲一身青衣短打,走了上來,恭敬打千請了安,「小人連震雲給公公請安。」
魏珠打量了他幾眼,也覺得不算個俗物,笑道:「請起,桑額總督和陳大人在皇上面前誇你呢,皇上讓咱家帶著你趕緊去。」
連震雲連忙應了,又上前奉了禮封,齊粟娘眼一瞟,兩個厚圓金餅子,怕不有二十兩重。
魏珠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帶著連震雲大門出門而去。
趁著隨眾人送欽差到碼頭的當頭,齊粟娘給王捕頭遞了個眼色,把一半瓜子金塞給他,悄聲道:「煩王捕頭替我換了散碎銀子和青錢,呆會縣衙裡大夥兒討喜錢時,按著以往的規矩放了罷。」
王捕頭連聲應了,一溜煙去了。說話間,清河縣裡縣外,鞭炮已是震天價的響了起來,待得欽差上船而去,回到草廳上,雲典史滿臉歡喜領著眾屬官、六班書吏,三班衙役等縣衙從人給齊粟娘賀喜,齊粟娘連忙笑謝了,讓王捕頭放了喜錢,草廳上更是歡聲大作。
人逢喜事精神爽,齊粟娘雖是忙了幾天,迎送了相奶奶、汪奶奶等官宦女眷,又相待了許老太太等士紳女眷,再謝了王婆子等四方街鄰,這般鬧了下來,待得她鬆了口氣時,肋下的傷也不覺得疼了。
她好不容易清靜下來,便是連日的大太陽,趕著把紅帳洗刷乾淨,曬出晾乾,尋了王婆子幫手,把帳子掛起。又將屋內屋外打掃一新後,河上便颳起大風,送著官船,清河縣的縣大老爺回來了
陳演在草堂前廳笑謝了眾屬官的恭賀,撲了撲舊官袍上的塵土,繞過屏風,向後院走去。
樹上的新葉,枝上的春花在大風中搖晃著,陳演一眼看見站在中門內等著他的齊粟娘,連忙趕了兩步,來到齊粟娘面前,「風大,小心吹迷了眼。」攬著齊粟娘向裡頭走去,笑道:「粟娘,此番我運道不錯,皇上有旨讓兩江總督和江蘇巡撫江寧接駕,未在淮安,這一千兩銀子我一文沒動。」說罷,就從懷中摸銀票。
齊粟娘喜滋滋地端詳了陳演,伸手撫摸他又曬黑了的臉頰,埋怨道:「怎的在皇上面前呆了十來天,就瘦了一圈兒?是不是又跟著皇上沒日沒夜地熬在河堤上?飯也沒好好吃罷?」說話間,又想起流言之事,看著陳演面上一臉的笑意,欲要把心裡的話對他說幾句,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怔怔看著陳演出神。
陳演把銀票放在齊粟娘手中,笑道:「不過在清江浦上巡了幾回,一點也不累。皇上看了桑額總督的奏章,細細問了我御壩上工程之事,很是歡喜。江蘇幫主應是替連震雲在漕台那邊都打點好了,桑額總督一奏請,皇上便下旨召他去淮安陛見,也好詳問。」
說話間,兩人已進了內室,風跟著湧了起來,朱紅雙喜雲錦帳腳起起伏伏,陳演反手關了屋門,插上門梢,風兒撞著內室的門窗,卻一絲兒都漏不進去。
齊粟娘定下心神,繞開擺好的描金漆桌,走到妝台前取錢袋,笑道:「我說呢,皇上看了圖樣也就罷了,怎的會非要召他去淮安?他如今怎麼樣了?」